“何谓董事长？”
延福苑的中军大营里面，清嘉郡主微微前倾着身子，向着屏风那边的刘湛问道。
太后和赵顼也停止商议，颇有兴趣的等待刘湛的回答。
赵宋的祖宗家法，严格的防范着宗室子弟，他们不能出外不能为实官，只能寄情于艺术，安心当个闲散王公。这也是为什么宋朝的皇帝，大多艺术造诣很高，由于皇帝的子嗣多早夭，迫不得已要从宗室子弟里找人继位，而这些宗室子弟，自小是往艺术家培养，而不是作为太子培养。这种奇葩现象导致的最大奇观，就是宋徽宗，书画一绝，被称为“除了作皇帝，样样皆精”，结果就有了生辰纲，也有了靖康耻。
而黄道女和刘湛的出现，让他们看见了另一种可能。即使无法为官，即使无法出京，也能参与国事的可能。
“董事长，就是东家的代表。”刘湛从容说道，“会计师事务所，需要给人担保，承担做假账的连带责任，那么自身就要有用来作保的资产。这些资产，就是各位东家共同出资的，比如郡主和太后一起开一家会计师事务所，就要分别用土地注资，太后日理万机，无暇顾及会计师事务所，就推了郡主出面去代表东家的利益。这个代表，我称之为董事长。”
太后点点头，她的名下就有很多田地和店铺，对这些还是比较熟悉。清嘉郡主也是看过多年账目的，对于东家代表这种东西，接受还是很快的。
赵顼关心的则是另外一面。
“宗室子弟虽无职级和差遣，却仍有散官阶和寄禄官阶，也有勋、爵。若宗室去为会计师事务所，该做何职？”
刘湛一脸茫然，压根听不懂。旁边的童驹请示官家，向刘湛解释起来。
“凡我朝官员，皆有六事。
一为散官阶，定章服，如某阶可服紫，官服为紫袍；
二为寄禄阶，定品级迁转，以级数定俸禄；
三为职名，定尊卑，如龙图阁直学士，即为包龙图（包拯）的职名；
四为差遣，定实官，如知府、县令等；
五为勋，定勋荣，如上柱国、骁骑尉等；
六为爵，定爵位，最高为王，其后是公侯伯子男等。”
刘湛点点头，又问了一句。
“意思是这里面只有寄禄阶是朝廷给钱，差遣是朝廷给权，职名是朝廷排位子，其他是都是虚的，对吧？”
“休要无礼。散官阶定章服，亦非同小可。”
“懂了。那会计师事务所的董事长应该就给勋、爵就行了，其他的都不用。”
清嘉郡主听到这里，有点不情愿了，一个没钱没权的位子，也叫官吗？
赵顼倒是心里明白，这审计院和会计师事务所，本来就是为了甩脱宗室这个包袱，朝廷当然不能给钱给权，但钱权都没有，又该如何吸引宗室子弟去入职呢？
刘湛笑了。
“朝廷不给钱权，不代表这董事长就无钱无权啊，诸位有没有听说过，信息也是权力的一种？”
赵顼的敏感性瞬间提高了，朝廷不给权力，这会计师事务所哪来的权力？他转头看看政治经验丰富的太后，发现太后也一脸凝重。
“刘湛，你给本宫好好说，这权从何而来？”
“也要说说钱从哪里来，可不能把人骗过去了，又不给当官的俸禄，让人怎么活？”清嘉郡主也插了一句，接着就被赵顼瞪了一眼，知道自己心急了，又把身子缩回椅子。
刘湛从容回道。
“会计师事务所的权力，来源于自身掌握的信息。
孙子兵法说过，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里所说的知，就是指获取己方和敌方的信息。
我早先已经提到过资产负债表，可以用来统一天才财赋的格式。
由会计师事务所编制各个地方、各个商户的资产负债表，就可以知道当地的土地、物产、物价，进而推算出该地的人口和生产能力，如果掌握了相应的数据分析方法，甚至可以预测那些地方可能隐瞒了税收，那些地方存在利润巨大的商机，又有哪些地方可能会造反。
太后，您说掌控这些信息的会计师事务所董事长，权力算不算大？”
一张表，一个事务所，竟然能预测隐瞒税收，甚至能预测造反？
太后和赵顼心潮澎湃了起来。
对于皇室来说，什么最重要？
稳定，稳定，还是特么的稳定。
如果在稳定的同时，还能扩大税收，那就更好了。
这刘湛竟然说会计师事务所都能做到，这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你说的这些和算命都差不多了！”清嘉郡主忍不住反驳了一句。
刘湛也不介意，随口问了一句。
“郡主常在深宫，可曾点过京城的外卖？”
“自然点过，前几日才吃过孙羊店的招牌菜。”
是的，北宋时期因为餐饮业发达，已经发展出了外卖，在博物馆中还有当时留下的外卖食盒，清明上河图中也画了几个拎着外卖盒送餐的小哥，即便是皇帝，也常常点京城里的羊肉吃，完全没有后世明清的皇帝那样悲催，吃得都是没滋没味的“养生”餐。
“那郡主可知，您点的这孙羊店招牌菜，多少钱呢？”
“呵，你以为我是那不食肉糜的主？我管着账呢。”清嘉郡主嗤笑一声，回想了一下，“一份孙羊店的招牌羊肉，应该是八十八两银子。”
刘湛摇头，微笑不语。
开什么玩笑，开封府的八品官员如吕惠卿，不算其他福利的话，一个月发的现钱也只有100贯钱，折算下来八十两左右。而北宋已经是中国古代史中官员待遇最高的时代了。如果这孙羊店在京城开家店，却连京城的八品都要攒一个月的钱才能吃得起一顿外卖，那这个店的目标客户也就没几个了，怎么可能开了百年之久呢？
清嘉郡主还在疑惑刘湛为什么不回话，赵顼已经反应过来可能有问题了。
“童驹，朕问你，你现在去叫一份孙羊店的外卖，问问价钱。”
童驹点头称是，快步出去办事。
清嘉郡主也反应过来了，脸色涨的通红。
“贱婢竟敢骗我！”
“莫要动气，等童大官回来再说。”太后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若真有欺瞒，一定要当众打死那厮，以儆效尤。”
赵顼也不在意这点小事，他更关心审计院和会计师事务所。
“刘卿，若有会计师事务所，又当如何？”
“如果推行了会计师事务所，那像孙羊店的大饭店，当然要请会计来依据资产负债表和阴阳平衡法来做账，还要交给审计院来审核。
他要缴纳的税和他的利润是相关，如果他把自家菜的价格报高了，那要交的税也高，得不偿失，所以肯定会正常报。
因此即便是身在宫中，看看这资产负债表和会计账簿，也能知晓孙羊店各项菜品的价格。”
“那又如何预测贪腐甚或造反？”
“还是以清嘉郡主的遭遇为例，通过比对孙羊店的账目和宫中的账目，就能知道孙羊店和宫里的往来当中，是不是存在腐败现象。
再推往全国，如果一个地方的资产负债表中显示，归属于自耕农的田地在逐年减少，用于军队维护的支出却在逐年增加，那么即便这个地方的官员上报一切太平，也不值得相信，应当从中央派人去调查，是否存在造反的隐患。
当然，如果有充分的市场流通，从当地的粮价上面，就能看出百姓是否能活下去了。
陛下应该要考虑的，是如何保证会计师事务所和审计院对陛下的忠诚。”
赵顼还在思索时，童驹回来了。房中人纷纷看向他，清嘉郡主甚至站了起来，太后也没这时阻止她。
童驹拱拱手，说道。
“回禀官家，回禀太后和郡主，已喊了孙羊店的招牌菜过来，价钱是十贯铜钱。”
清嘉郡主勃然变色。
太后长叹一声。
“信息即为权力，而今信矣。”
刘湛微微一笑，又出暴论。
“严格来说，皇权就是信息，信息就是皇权。深居宫内，隔绝中外，实在是皇权衰落的开端。”
童驹赶紧冲上去捂住刘湛的嘴，拖出帐外。
赵顼杀心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