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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至酣处,一女子抓住另一女子肚兜,另一女子不甘示弱,扯住对手裙子。两人各自发力,只听得“嗤啦”两声,便把那肚兜、裙子扯了下来,扔往台下。台下人齐齐伸手去抢那肚兜和裙子,一片混乱。再看台上两位女子,身上只剩三块碎布,勉强遮住两人上下。二人躬身行礼,披上袍子下去了。

见台下为争夺肚兜和裙子还是一片乱,便有维持秩序的公人提了棍棒打来,人群才住了手。两个抢到肚兜、裙子的浮浪子弟鼻青脸肿,却洋洋得意,好似抢到稀世珍宝一般。

台上有部署——又叫裁判——出来,他一手拿了藤棒,道:“正赛就要开始,没下注的赶紧去台后下注。”便有还没下注的人蜂拥到台后,又是一阵乱。

等了片刻,便有那“擎天柱”任原与第一个上来报名挑战的相扑手上台来。看那任原,身高九尺,身材肥壮,双胸好似妇人,高高隆起,胳膊腿皆如金刚般。另外一人个头稍矮,也是一条虎背熊腰的大汉,名叫王禹。

那部署用藤棒隔在二人中间,念道:“依古礼斗智相搏,习老朗捕腿攀腰,赛尧年风调雨顺,许人人赌赛争交。”随即藤棒一抽,叫声“看扑!”便闪在一边。

二人张臂抬腿,转个圈子——这是赛前礼仪,表示没带暗器。转圈已罢,二人略一对峙,任原一个虎扑冲上前,那王禹不假思索,用双臂架住。任原俯身便来搬他的腿,只一掀,把王禹掀在空中。任原是个心狠手辣的,在空中一拨一推。王禹原本屁股落地,输便输了,身体受不得伤。然而被任原这一拨,脸先着地,只摔的口鼻流血,爬不起来。

任原还要追上去打,被部署用藤棒挡住,只得罢了。那部署看看王禹,仍是起不来,只得叫上来四个兵丁,拖了他下去。

又打了几场,那些人都不是任原对手,任原轻松获胜。他存心立威,把对手打的伤痕累累,有一个直接更是被他高高举起,大头朝下,摔的脑浆迸裂。有几个排在后面上场的相扑手,见了暗自心惊,偷偷跑路,一时竟无人上场。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一线间,台下懂行的少,看热闹得多,见这打起来还没有刚才两个女子相扑好看,又见无人上场,颇有怨言。翠莲和琼英见台上斗的凶狠,不想再看。

智深见任原视人命如草芥,暗暗动怒,只恨自己不懂相扑,心中暗道:不如送这二女回去,吃了饭再单独来看。等擂台结束后,查明那任原行踪,加以惩治。”

这时,那知府见无人来打,便唤了部署耳语几句。部署听罢,来到场中道:“任原教师下场休息,若有要和他打的,只管上台。不敢和他打的,可与教师徒弟争交,胜者知府另有赏赐。”

便有任原一个徒弟上台,台下有人签了生死文书,上台挑战。这些人水平差了很多,场面却你来我往,十分好看,不像任原那样几合便打倒对手,看不真切胜负便分。台下众人兴致高涨,智深看了两眼却觉无味,三人便离坐回了安歇处吃午饭。

午饭已罢,翠莲和琼英贪睡,都要歇午晌,智深独自来擂台前。擂台处人比起上午略少了一些,但还是人山人海。这期间有几个眼红利物的相扑手上台与任原打,除一个侥幸重伤外,其余皆被任原打死。

那部署道:“教师这几局都遇不到对手,不知有何言语,说与底下众看官听?”

任原大笑几声,放言道:“天下二十六个分路,三十四个府,二百五十四个州,六十三个监,一千二百三十四个县,东至日出,西至日没,两轮日月,一合乾坤,南及南蛮,北到幽燕,敢有出来和我争利物的么?”。

听了这番言语,智深怒气又添了三分。

任原又道:“相扑世间无对手,争交天下我为魁!还有没有人不服?”

众人畏惧他的气势,都不敢开口。

任原得意洋洋,哈哈大笑:“还有谁?还有谁?”

忽然人堆里一个人口里应道:“有我!有我!”只见那人按着两边人的肩膀,从人背上飞抢到擂台上来。众人看不惯任原嚣张气焰,齐声欢呼。

智深抬头看去,只见那人一身货郎打扮,头戴青乌色软巾,身穿短褐衫,下着绑腿,脚蹬布鞋,腰前插着一杆洞箫,腰后插着一个拨浪鼓。看岁数,约莫二十岁年纪,腰细膀阔,六尺以上身材。

部署看那人,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虽然是普通的货郎打扮,但一股英武之气凌云般出众,仪表天然磊落。不由暗暗叫好。

众人看那人,好个风流人物:从头看到肘,风流往下走;从肘看到腰,风流往中跑;从腰看到脚,风流往下流,从脚看到头,风流往上流。论风流,如水泥晶盘内走明珠。

部署问道:“汉子,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从何处来?”

那人一手握拳,另一手抱着拳头,合拢在胸前,行礼道:“小可姓张,河北人氏,走乡串户卖货为生。这次上台争交,不为和他争利物,只看不过他打死打伤这么多好汉,要出这口气。”

“张货郎,命只有一条,你知道吗?你有保人也无?

“小可自己就是保人,死了不要别人偿命。”

部署爱惜这张货郎志气,小声劝道:“那任原身长一丈,约有千百斤气力,你这般瘦小身材,纵有本事,怎地近他身旁?瞧你这身上也无几两肉,上台只怕是个死,莫耽误了各位看官的兴致。”

张货郎打个响指,笑嘻嘻道:“别看我瘦,全是腱子肉。再者说,相扑有力使力,无力使智,若是只看肉,赶头猪牛来便是。”

“噢,个不大,口气不小。你且脱衣服,让众看官看看你的腱子肉。”

张货郎摘了头巾,光光的梳着两个角儿,蹲在擂台一边,解了绑腿,又跳起来,把布衫脱了,洞箫和拨浪鼓放在一边,立个架子。只见他身上雪练也似白肉,便连那两个相扑的女子也不如他,更有一片好花绣,却似玉亭柱上铺着翡翠。

智深自己身上也有花绣,倒起了与他赛锦体的心思,定睛看去,只见那人身上前胸为松,傲然屹立;一臂为竹,亭亭直立;另一臂为梅,不畏霜雪;后背一只展翅青鸟,栩栩如生。

众人看了这身好花绣,连声喝采,如搅海翻江般。

旁边一个人懂锦体的人道:“这是名家手笔,苏学士的岁寒三友,寻常匠人画不出这等形貌。即便不是苏学士本人所画,也绝非庸手。”

智深叫道:“不怕他长大身材,只恐他不着圈套。若能临机应变,看景生情,倒不输与那个呆汉。他步法慢,多游走几个圈子便露破绽。”他这番言语正中任原弱点:任原招数很是高明,但离炉火纯青还有些差距,防守时多靠身宽体肥硬挨,攻击时多恃一股蛮力取胜。对手若是与他斗力,正中他下怀,若是来回游走,胜负未知。

张货郎听了,遥遥拱手相谢:“尊兄所言甚是,谨受教。”

且说台上任原看了张货郎这花绣,急健身材,心里倒有三分怯他。听了智深言语,暗暗动气,恨不得下台一拳打死了智深。

知府坐在那里弹压,见了那张货郎,使人来叫张货郎下擂台,来到面前。见他一表人才,知府心中大喜,问道:“货郎,你是哪里人氏?”

张货郎道:“小可姓张,名叫张小乙,家中排行第二,河北真定府人氏。途经此地到赛神会长见识,见不得任原这黑厮心狠手辣,嚣张气焰,特来和他争斗。

知府抬手道:“你不要与他打了。前面那两匹全副鞍马,是本官出的利物,给了任原;其余利物还有银杯四个、彩缎八匹、黄金十两利物,你两个分了罢。”

张货郎道:“相公,这利物倒不打紧,小可只要颠翻他,教众人取笑,图一声喝彩。”

知府道:“你既然看不上这些利物,我便与你个前程。你做货郎算不上正途,我提拔你在我身边做个亲随如何?”

张货郎道:“谢相公青眼,只是小可山野粗人,在乡县散漫惯了,服伺不得贵人。”

知府道:“他金刚般一条大汉,你近他不得!”

“死而无怨。”张货郎说罢便上擂台来,摆开架势,要与任原放对。

任原此时听了张货郎的言语,自觉在知府那里没了颜面,心里恨不得把他丢去九霄云外,跌死了他。

部署让张货郎签了生死文书。此时已是未时二刻,日头微斜。部署分了日光,拿了藤条,两边吩咐已了,叫声:“看扑。”

任原缓步上前,他存心立威,故意跺得擂台震动。

“且慢!我有话说!”张货郎突然跳出圈外,问部署道:“小可非本地人,不晓贵地太原府相扑的规矩。可有相扑社条?”

部署拦住任原,问张货郎道:“你可识字?”

“略认得几个,不多。”

那部署便从怀中取出相扑社条,读了一遍,问道:“你都听明白了么?”

张货郎打个响指:“都明白了。”

部署正要叫“看扑”,却被一个差人叫住,是知府派人来叫。

部署下了擂台,来到知府面前。

知府吩咐道:“这般一个人物,俊俏后生,可惜了!还是劝他别打了,他不愿跟在我身边也罢,把利物分了一半让他还乡去吧。”

部署随即再上擂台,对张货郎道:“张货郎,你留了性命还乡去罢!知府愿分一半利物给你。”

张货郎还没回话,任原那边却是又怒又怕。怒的是这利物已被他当做囊中之物,要被人凭空分走一半,心里如何能舒服。说这话的毕竟是知府,任原发作不得,一腔怒火只得转到张货郎身上。至于怕,却不是怕打不过张货郎,而是怕他就此答应,让自己白白吃个哑巴亏。

张货郎皱皱眉头,打个响指道:“知府和部署好意,小乙心领。只是怎么知道我赢不了?我今日定要与这任原相扑,所得利物愿全部折成现钱,奉献给圣母娘娘!”他这口气好似已得了利物一般。

众人都想看热闹,好不容易见有人愿意上台,却又迟迟不开始,哄闹起来,只怕这场相扑不了了之。

部署叹口气,道:“既然你执意要相扑,那便来吧,只是要小心些。”他举起藤条,叫道:“看扑!”

见任原再度上前,张货郎又叫道:“且慢!我有话说!”

部署用藤条拦住任原,皱着眉头问道:“张小乙,你有什么话说?”

张小乙道:“我没有话说,怕他有话说!”

“他有什么话?”部署疑惑,看看任原。

张小乙道:“日头已转,这阳光应重分,以免我赢了这任原,他心口不服!”

那时已是未时三刻,的确应重分阳光,不过部署心服张货郎气度,又揣度了知府心意,有意偏袒他,因此没有重分。

任原见张小乙还是以胜利者自居,又怒了几分。

部署只得平分了阳光,叫二人移动了方位,举起藤条,叫道:“看扑!”

这个相扑,一来一往,最要说得分明。说时迟,那时疾,正如空中星移电掣般,迟慢不得。且说任原先在擂台左边立个门户,张货郎矮了身形蹲在擂台右边,不再动弹。初时擂台上各占一半,任原见张货郎不动弹,慢慢逼过右边来。张货郎只看他下三路,任原暗忖道:“心由意动,动由心生。这人必来弄我下盘。我不消动手,顺势一脚踢这厮下擂台去。”

眼看任原就要逼到张货郎近前,任原左脚一晃,卖个破绽。

张货郎叫一声:“且慢!我有话说!”

张货郎已叫过两次‘且慢’,这是第三次,是兵法‘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反着用的道理,就是要撩拨任原怒气。任原已昏了头脑,再也不肯管他,只是前扑。

张货郎眼下兵法已成,却不知战法如何,且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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