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渔悄悄握了握拳。
岑兰问：“纯女性——这个概念是从哪里来的？”
岑渔实话实说：“是艾草提出来的。她说服了我，所以我基于……自身的经历，将这个想法写成了这份策划案。”
岑兰微微点了点头。
岑渔提出的纯女性酒店——比起酒店，更像是一处属于女性的，小小的庇护所。
倒不是岑渔的策划案里写了什么，而是岑渔不知道建酒店要花多少钱，也不知道她需要在天使轮里融到多少钱，才能将她的想法落实下来。
岑渔只向岑兰提出了少少的投资。
只够建一个小小的庇护所。
而纯女性，是这个庇护所得以延续的唯一方式。
岑兰说：“聊聊你的自身经历吧。”她将茶杯拿了起来，温和地说，“我还没听你说过。”
岑渔抿了抿嘴唇，犹豫着说：“在前几天，我们离开那栋别墅的时候……”她低着头，说话的声音小小的，“我真的以为我没有家了。”
岑兰一怔。
岑渔低着头，继续说：“爸死了，妈昏迷了，房子里的佣人跑了。我也没有给风案付工资的钱，她愿意留下来，就是看在这么多年的交情上了……”
“当时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岑渔说，“如果当时的我，能有一个可以成功打通的求助电话，并且能够得到暂时的，可以休息的地方……当时的我也不会那么恐慌。”
她生在这里，长在这里。
对家的渴望，和失去家的恐惧深植在她的骨髓里。
岑渔小声说，“如果运气不够好，我可能会死在那个雪天。”
艾草知道她不会死在那个雪天。
如果艾草没有出现在那里，为岑渔打一辆去医院的车——她会为了岑兰，上男主的车，再将男主杀掉。
而在本质上，这两种情况一点儿区别都没有。
岑兰浅浅地叹了口气。她放下茶杯，轻柔地张开手臂，抱住了低着头的岑渔。
岑兰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慢慢地拍了拍岑渔的背，任她因为熬夜而情绪有些不稳的女儿在她怀里放声大哭。岑渔只哭了几声，就抽噎着直起了身。
岑渔的眼圈微红：“我以为我可以做得更好。”
“不，我亲爱的小鱼。”岑兰微笑着，轻轻地拍了拍岑渔的肩，“就算换别的人，应该也不会比你做的更好了。”
岑渔被她夸得有点儿脸红。
岑兰给了她一些稳定情绪的时间，这才继续说：“虽然我知道你做的很好，但作为投资人，我还是要继续问，可以吗？”
经历了前几天的反复盘问和挑刺，面对岑兰突如其来的温柔，岑渔有种莫名的受宠若惊感。
岑渔点头：“好！”
岑兰侧过脸，问艾草：“你应该知道现在不允许卡职工性别。你打算如何解决招聘问题？”
经过昨晚的翻找资料，查看了系统提供的大量辅助数据，还有多次与岑渔风案模拟问答后，艾草已经和岑渔一样，十分熟悉这份策划案的优点和漏洞了。
艾草平静地说：“进行人工筛选。把性别为男的所有简历放进回收站，再发一条进入人才库的邮件回去。”
岑兰微笑了一下。这个方法虽然朴素，但确实有效。
岑兰继续问：“那么现在，我假定你已经雇齐了第一批女性职工。”她轻轻地敲了敲两下桌面，将岑渔的注意力也吸引回来，“也暂时不考虑酒店的选址、租金、装修、月收入和支出等等问题。”
“接下来的问题，都像真空中的球那样，是在完美情况下的问题。”
岑渔有点儿紧张地坐直了身体。之前尚未被完全抹掉的眼泪模糊了她的眼睛，但被她迅速擦干净了。
“一名职工突然怀孕了。”岑兰平静地说，“根据规定，我不能开除她，并且她会拥有长达六个月的带薪假期。”
她问：“这段时间里，本该由她承担的职责怎么办？”
岑渔试探着提出了第一个想法：“再雇一个？”
岑兰摇头：“原本的职工在六个月后就会回到岗位上。你要在六个月后开除这名新的职工吗？”她语带笑意，“当然，原本的职工也有可能不来，你也可以少付赔偿金，并且再紧急雇一个职工。”
“确实有一部分企业会这么做——他们在这段时间中招临期工。”岑兰语气一转，“但如果是一名中高层的职工呢？她需要多少时间来熟悉和开展新的业务？”
“我姑且就不算这段时间里的亏损了。”
岑渔抿了抿嘴唇。
其实有其他更加简单的解决方法。比如可以让其他职工加班，或者让这名怀孕的职工调岗，再或者降薪留职。
但她不愿意。
凭什么——凭什么要她们做出妥协？
凭什么总是她们妥协？
艾草问：“那不招有生育计划的职工呢？”
岑兰再度摇头：“这是她们的自由，而且你不可能在每一个职工的子宫里装监控。”
她问：“你既要女职工，又要剥夺她们作为女性的能力和权力？”
客厅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
“如果。”岑渔有点儿底气不足的声音响起，“我是说，如果……我们宣传对怀孕职工的福利，并且通过这来开展一些女性相关的其他产业呢？”
“你只给了我一份纯女性酒店的策划案。”岑兰随手拿起这一叠已经翻得有些破烂的策划案，说，“我没有看到，也没有听到你所谓的‘其他产业’。”
“我也没有给你其他产业投资的打算。”岑兰微笑着，语气严厉地说，“亏钱的产业不是越多越好。我能支持你去做一个亏钱的产业，已经很不错了。”
岑渔讷讷地低下头，看起来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客厅里一个缝都没有，她也不能总是把自己藏起来。
岑兰毫不留情地说：“而且，你有没有考虑过那些有备孕计划的人？你以为你在宣传福利，在她们眼中就是一块富得流油的肥肉——没有人会和你共情，只会想着从你身上多撕下来一块肉。”
岑渔趴在了茶几上。她已经在岑兰连续不断的打击下暂时失去了自信，小声哭着说：“好难……”
岑兰轻轻叹了口气。
她说：“就是这样难的。即便这么难，你也要试吗？”
岑渔迅速跳起来：“要试！”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坚定的火焰和渴望，“现在的我有这个能力，我要去尝试一条新的路——我要给未来的其余女企业家，蹚出一条路来！”
岑兰弯了弯嘴角。
她笑着拍了拍岑渔的肩，说：“那就去吧。要是能走出一条新路，自然会有人跟在你身后；要是走不出一条新路，还有我走的这一条旧路。”
“方才我问的那些问题，你还要多想想。”岑兰顿了顿，说，“至于策划案……”
岑渔眼睛亮晶晶地看她。
“还要再改。”岑兰无情地说，“写得更详细些，下次我才能问更多问题。”
岑渔眼睛一闭，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