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没有避着男人说话。
兴冲冲赶来找姜艾的姬姓小男孩，自然也听到了她们说话的内容。
他抱不住怀里的食碗，跌坐在了地上。
他感觉自己的一部分被姜艾无情地抽出了身体，飘在半空中俯视着他身边的一切。
那只令人讨厌的熊，那个令人讨厌的牛角女人，还有……
他没办法讨厌的姜艾。
于是小男孩恍然地抱紧装满了食物的碗，他的灵魂再度回到他的身体里。
他想，他现在已经不再是姬族的人了。自从他被族长换进姜族，他就成为了姜族的人。他又为什么要为了姬族的未来而担忧？
部落之间，总是会起冲突的。
倘若他还想要继续呆在姜族，呆在姜艾的身边——那他就不能再总是想着自己的来处。
他现在已经是姜族的男人了。
小男孩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他真心实意地弯着眼，抱着食碗挤到姜艾身边。熊伸出厚实的爪子，从碗里抢先捞走一块肉。
蚩尤气急败坏地用长刀的刀背去敲熊的头，但熊不管不顾地把肉往嘴里一扔，鼓着腮帮咽了下去。
进了熊口的肉自然不会回到碗里。蚩尤干脆拿着刀，把熊赶远了些，再自己拿了块肉吃。
小男孩手中已经没有碗了，但他仍站在姜艾身边。
姜艾垂着眼看他。她比小男孩高和强壮，颇有姜族的女人气质。
小男孩忍不住红了脸。
他嗫嚅着说：“艾……”
姜艾抬了抬眼睫。她拿起一块肉咀嚼——她一句话都还没说，小男孩就憋不住开口：“我听见你们想要去打姬族。”
姜艾的嘴角微扬。
小男孩便似是受了莫大的鼓励，继续鼓足勇气说：“我知道姬族的布置，可以给你们带路。”
姜艾这时才正眼瞧他。小男孩眼若星月，面若桃花。他为自己能帮助姜艾而雀跃，全然忘了自己的来处。
他真的成为了姜族的男人。
艾草不会为他感到可悲。他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是她凭借自己的双脚，踏遍了整个世界才挣到的未来。
所以她只抬手，托住小男孩的脸。她不带一丝感情地微笑着，与小男孩亮晶晶的眼睛对视。
她平静地说：“好。”
小男孩心花怒放。他强行压下自己心头的雀跃，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姜艾的手心。
他活像是一只小兽。
艾草也确实不把他当人看。
她只摸了一会小男孩的脸，便松开了手，唤他将那堆被熊吃空的碗盆拿走。
小男孩雀跃地，一蹦一跳地端着那一大摞碗盆走了。
蚩尤悄无声息地从艾草身边冒了出来。她挠挠头，问：“妹儿，那是你相好？”
艾草无声地笑了笑。
她说：“不是。”
蚩尤舔了舔嘴唇，笑着说：“那就有祭器了。”
艾草有点儿意外地笑了起来。
在姜族出征之前，会找个男人，把他的血溅在那块代表母神的石头上。这是姜族时代传承下来的习惯，但也只有姜族的女人们知道。
她没想到，蚩尤这么快就和姜族的女人们混熟了。
蚩尤轻快地扫了她一眼，贴着她坐下，自来熟地去抢她碗里的肉。
“我们都是女人嘛。”蚩尤比划了个手势，笑着说，“又和男人不一样。”
艾草也笑了起来。
繁星仍旧在头顶闪耀，这场宴会还有很久才会结束。
等这欢迎客人的宴会结束，又过了两天，蚩尤便憋不住了，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跑到艾草的房门口，大声敲她的房门。
满脸困倦的艾草打开门。
“妹儿！”蚩尤大声问，“怎么还没动静呢！”
艾草茫然地看她。
蚩尤头上的牛角上沾了几撮黑白色的熊毛，她的衣服上也有很多熊毛。浅色的地方是黑色的熊毛，深色的地方是白色的熊毛，不深不浅的地方混着灰色的熊毛。
艾草问：“你又去揉熊肚子了？”
蚩尤自然地“哎”了声。她再问：“我都等了两天了，你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艾草叹了口气，侧过身让她进屋。
她从床边扒拉出一叠剥好了，压制平整的树皮，给蚩尤看上面的划痕：“距离吉日还有几天，你再等等。”
蚩尤左看右看那些划痕，鼓着脸走了。
再过了几天，蚩尤再忍不了了，再来“砰砰”地敲艾草的房门。
艾草再请她进房门，蚩尤不干了。
蚩尤说：“你要是舍不得你那小男孩当祭器，就先去打。”她一脚踩在门上，大声说，“我要打架！”
艾草叹了口气。
蚩尤继续喊：“我去问族长了！明天就是吉日！”
“打架！”
她喊的十分真情实感，艾草便再叹了口气。
艾草纠结了许久。愈靠近吉日，她就越紧张。这个世界里没有“天选之女”的，某个特定的女主；她也不知道在自己的影响下，这个世界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这里野蛮又纯粹。
闯出去再闯回来的艾草，所做的事情的影响，比一只小蝴蝶扇动翅膀会造成的影响还大得多。
她知道她需要往前走，她也知道第一步会落在哪里——姬族是附近的部族中，最好下手的那个。姬族的族长是个软弱的男人，艾草只用一只手就能把他按进河流里。
姬族中还没有多少女人，活着的女人们也大多有病有伤。
姜族的女人们暗地里说，都是因为姬族的族长是个男人，才会让姬族从原先的大部落，落魄到现在这个模样。
但艾草仍在犹豫。
她踏出第一步，便没有办法停下脚步。她恐惧着那个被裹挟的未来，也担心自己踏错了路。
光团说：“你且去做。”
它难得显出属于女娲的威严，但它又笑了起来，让它方才的那点儿威严都消失了。
光团说：“反正，她们都在等你的结局。你帮助她们走向她们的结局，所以现在，她们来帮助你走向你的结局。”
“我的结局？”艾草恍然地问。
“是啊。”光团轻快地笑了起来，“你现在是一个活着的人，艾草。你不是位于系统空间里的生命体，而是一个真实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
“这是你自己的身体。”它说，“不用想着拯救谁，因为这个世界是你自己的世界。”
“只要你自己开心，不论做什么都好。”光团说，“这是你的生命，你的未来。想那么多干嘛。”
蚩尤用力拍墙，把艾草的注意力扯进现实。
她说：“我已经和我的人说好了，明天天不亮就出发。”蚩尤竖起眉毛，睁圆眼睛问，“你干不干！”
艾草吸了口气。
艾草说：“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