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族的男族长咬着牙看她们。
他虽然早知道女人不服管教，但也没想到她们竟然会不服管教到这种地步。
明明他是姬族的族长！
他能够掌控整个姬族！
为什么她们仍旧和对待一个普通的男人一样，对待他？
男族长白皙干净的脸变得通红。他气得快要发疯，但还要在族人和姜族人面前维持形象。
他强压着声音，说：“你们……”
艾草再将姬族的小男孩往前推了推。小男孩昨晚本就没有睡好，又在艾草背上颠簸了半个早上，早已是腿软身酸。
他上一次被艾草推，还以为是要自己和舅舅叙旧；这一次，他那微弱的第六感察觉到了些不对劲。但他仍全身心地信任着艾草。
他知道艾草来姬族，是要吞并姬族。
但他只以为自己是个带路的。
在带完路之后，他需要做什么呢？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男孩罢了，又怎么能插进女人们的事情里呢？
小男孩惶然地，踉跄着往前走了两步。他站得离自己的舅舅更近了些，两张相似的脸隔着两米对视。
小男孩嗫嚅着说：“舅舅……”
男族长劈头骂他：“蠢货！你不要叫我舅舅！你现在已经是姜族的人了，和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他被这小孩气得发抖，“滚！”
艾草平静地伸手，放在小男孩背上。她挡住了小男孩离去的路径，也成为了令他安心的港湾。
原本还有些慌张的小男孩，再一次安定了下来。他定了定神，顺着艾草的话问：“舅舅，姬族的仓库里真的没有兔子皮了吗……”
被屡次戳中痛脚的男族长气得眉毛倒竖。他没怎么被姜族的女人们气着，反而被这小孩气得快要半死。
他感觉自己的胸口发闷。
男族长喘着粗气说：“闭嘴！蠢货！”
小男孩便愣愣地闭上了嘴。他还在姬族里的时候，便听了许多骂他蠢的话。
他曾经以为自己已经熟悉了这些话语——毕竟在他的舅舅恢复冷静之后，他会再一次听到夸赞他聪慧的话语。
但他没有习惯。
姜族的女人们将他养成了属于姜族的男人，但他不觉得这有什么地方不好。姜族的女人们只会饿着不听话的他；她们不会骂他蠢，骂他傻。
她们不会像夏天的天空一样反复无常。
她们总是稳定的。不论他是在拔鸟毛的时候划破手，还是在做绣工的时候戳破手，再或者是将切好的肉块掉在地上——她们都不会责怪他。
她们只会将他赶走。
小男孩想，姜族的女人们都是好人。
是她们收留了不被姬族喜欢的自己，是她们给了自己可以吃的食物，可以睡的房间。
与姬族的男族长，他的亲舅舅相比，还是姜族的女人们好。
更何况，还有姜艾在。
一想到姜艾，小男孩的表情便柔和了起来。
他能感受到从自己背上传来的热量。
而且，似乎在他的胸膛中跳动的心脏，通过姜艾的手，和她的心脏连在了一起。
小男孩鼓起勇气，说：“你才要滚！”
他还是第一次说出“滚”这个字。他的咬字有些生疏，但说话的语气很像姬族的男族长，一听便是在耳濡目染中学得的。
姬族的女人们闷声笑了起来。她们的笑声并不大，但落在男族长耳中，就都成了刺耳尖锐的声响。
他忍无可忍，额头的青筋暴起：“你——这个蠢货！”他用着生疏的词汇大骂，“你这个忘了自己根本的家伙，仗着自己有一张年轻的脸皮就敢对我这样说话？”
小男孩直直盯着他：“我说的都是真话！你才要滚！”
从他的背后，传来了轻柔的支撑力。
他感觉自己得到了支持，说话的声音更响：“若不是我娘死了，你怎么可能捞到姬族的族长当！”
蚩尤早就退到了一旁。她兴致勃勃地占据了距离这场骂战最近的位置，看着面前的这场舅侄对骂。
小男孩提到姬族前族长，也就是现任男族长的，姐姐的死。
小男孩是前任族长的儿子。通常在部族中，没有在刚出生时就摔死，也没有早早定下女人的，都会被好吃好喝地养在部族中。
他怎么都不至于沦落到去姜族的地步。
但他娘死在了一场狩猎中，被猛兽拖回了窝。前任族长没有留下可以继任的女孩，族内也没有任何一个想要接过烂摊子的女人。
所以，他的舅舅才会成为姬族族长。
男族长将自己的侄子送给了姜族，换来了一个姜族的小男孩。从繁衍上讲，这不利于血脉的延续，也不利于族群发展。
哪里有将自家人送走的。
小男孩苛责自己的舅舅，也情有可原。
但被苛责的男族长一点儿反省之意都没有。
他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看着在他面前大小声的小男孩。他眼中几乎喷出火，嘶哑难听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挤出来：“你要当族长？”
小男孩傲然地抬起下巴：“你都能当族长，我怎么不能当族长！”他大声说，“前任族长是我的亲娘！”
他并不知道当族长需要做什么，也不知道对舅舅来说，“族长”的位置意味着什么。
他只是顺着舅舅的话说。
男族长的猜测被证实了。他用力闭了闭眼睛，在四周低声的，女人们的嗤笑声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他掀开自己的外袍下摆，露出皱皱巴巴的里衣。他的里衣上缀满了华丽的装饰，腰间那条植物染的腰带上，挂着一把毫无装饰的短刀。
原本笑着的姬族女人们压低了声音。姬族的族长之位不靠刀传承，靠着一枚雕刻着“姬”字的绿石头牌。所以姬族的女人们不清楚男族长想要做什么。
但如果抛开他的族长身份的话——女人们脸上的笑容扩大。
她们表情轻快地互相交换了几个眼神。
那么他之后的行动就很好预测了。
男族长拔出了刀。
短刀穿透了小男孩的胸口。
小男孩茫然地和那双血丝密布的眼睛对视。
他说：“诶？”
在他背后的温暖和支撑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