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封信送出去之后，林家上下就处于一种不自觉的亢奋中。
毕竟秦府如川这段时间以来林家处处受制。
虽然出了那档子事之后，肖恒似乎已经出气了，并没有刻意针对林家，但林家肯定是要将自己至今为止所受到的所有磨难都算到肖恒头上的。
毕竟林家此时的困境也的确是肖恒推进工业化而间接造成的，从这个角度来看的话林家对于肖恒的怨念也不是没有道理。
所以，当林飞的那封信送抵林家本家的时候，对于已经走投无路的林家来说这无异于黑夜之中亮起的一盏明灯……
早已迷失在黑暗中的林家除了向着那盏灯前行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对于林家的人来说，似乎是没有的。
然而事实上却是有的——深刻的反省自身的错误并向肖恒低头认错，以换取秦府对其的注资和技术改造……这样一来尽管有些晚了，但林家仍然能够搭上秦府快速发展的便车。
但对于这个选项，无论是主家还是旁系，林氏一族从上到下没有一人曾经提出过这个选项。也许在他们的认知当中，这种事是不可能存在的。
当林氏一族做出了选择之后，那么其后果必然也由他们自己面对。
……
恭州城。
秦府租下的别院中，肖恒从桌案上抬起头来，看着旁边那堆积如山的文件，不由叹了口气来。
也许，该找个秘书了？
肖恒这边的确没有“丝竹之乱耳”，毕竟他最近连追剧的时间都没有，因为这“案牍之劳形”他真跑不了。
秦府在川蜀铺开的摊子太大了，而且最大的问题是几乎所有人都是新手……虽然某种程度上肖恒也是个新手没错，但问题他有搜索引擎啊！
在肖恒的背后站着的是现代社会几千年积累下来的知识和经验，尤其是民政方面的问题很多都能在网上直接搜到案例的。
有了后世的处理思路和方向，再有肖恒来给所有人把关……那么至少能保证秦府所走的路不会变样，也会少一些曲折。
不过……
好累啊。
肖恒站起身来抻着懒腰，轻轻的拍打着脸颊。
“这种事情果然不适合我。”肖恒喃喃自语。
所谓欲戴王冠必承其重……当皇帝除了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艳福之外，剩下的就是无尽的案牍之劳以及和大臣们的勾心斗角。
难怪古代皇帝不少都愿意将朝政扔给外戚或是太监，光是批改文件肖恒就有些坐不住了。
话说自从他来到川蜀之后，除了一些必要的事情之外，剩下的时间基本上都被那小山一样的文件堆给淹没了……而他不看又不行，现在大家都在起步中，若是走歪了那后期纠正的成本就太高了。
例如水电站项目就是如此。
虽然卢淳他们已经带人开始做一些基础工程了，但事实上却仍有村庄不肯搬离……这其中就涉及到太多问题了，最难办的就是祖坟问题，这是给多少钱、承诺多少条件都无法改变的。
可难道就能放着不管了吗？
等水涨起来的确他们不搬也得搬了，但这对秦府声誉的打击却是致命。
因为肖恒本身就是从群众中来的，所以他也不想站在群众的对立面上。
类似的问题还有很多，比如工厂占地问题、用水问题、噪音问题、污染问题……甚至还有难民的安置问题等等！
所有的这些都与周边的百姓有着直接的关系。
虽然川蜀之地平原众多，但问题是经过了这么多年的繁衍生息，基本上已经无荒可开了……再加上不断膨胀的人口，除了出川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内卷了。
在这种情况下，大家的神经都是很紧绷的，尤其是对土地占地的问题，老百姓的情绪尤为强烈。
毕竟土地就意味着粮食，而粮食就意味着活着……这可是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这些问题太过复杂，牵扯的利益太多，以至于手腕稍微僵硬一点都容易出现大问题……而这也是肖恒不准备让卢淳他们自行处理的原因。
稍微运动了一圈之后，肖恒重新坐到了案旁，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工作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
“请进，门没关。”肖恒头也没抬，专心的看着他手中的这份文件，等他在网上搜到了类似的问题，综合考虑之后写下了批示建议之后这才抬起头来。
张岚站在案前一动不动。
“既然你来了那就说明……林家果然行动了？”肖恒饶有兴致地问道。
“是的。”张岚点头，“自从送走了那封信之后，林家就开始暗自联系一些人，这是名单……”
肖恒接过来，看着那一串长长的名字，不由笑道：“嚯，没看出来这川蜀居然还有这么多潜在的反对势力。”
虽然这些势力只是被动的接受了来自林家的邀请，但至少在林家眼里看来，他们有反秦的意思，或者说至少也是可以争取的。
“即便一家只来一个，这么多人也不是哪里都装得下了吧？林家准备在哪开这反秦大会？”肖恒弹了弹那份名单道。
“现在还不清楚。”张岚摇头道，“不过我们已经打了钉子进去……估计再过一段时间在哪、什么时候开等信息就能传回来了。”
“哦？在哪找的？”肖恒惊讶于内务府的效率。
“其实不是我找的，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据说还认识您……”张岚摸了摸鼻子，似乎有些尴尬。
“谁啊？”肖恒一脸茫然。
“是个小商人……”
张岚给肖恒详细的介绍了一下那个人，而肖恒居然对他还有点印象！仔细一回想这人好像就是肖恒胖揍林家长孙的那场会上，坐在肖恒旁边的某位边缘化的小商人。
“这位得着林家的信之后吓得够呛，连夜跑到益州城找秦大人请罪去了……”张岚说的时候脸上也带着笑意，而且还特意看了肖恒一眼。
“啊？”
肖恒没明白这究竟好笑在哪，所以就一脸疑惑的看着张岚。
“秦大人也觉得这件事应该通知我们一声，就把这件事转到我们内务府来了。”张岚收敛了笑容正色道。
肖恒当然不会让他就这么糊弄过去，闻言也不答话，就这么盯着他看了那么十几秒……然后张岚就绷不住了，凑到肖恒身边低声说。
“另外，听那个小商人说，他那天被公子英明神武的形象给震慑到了，从那之后每天夜里都能梦到公子的英姿，后来听说那林家居然不知好歹的居然敢害您，他就立即弃暗投明了。”
张岚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但其暗藏的意思肖恒却是秒懂。
这人难道是被他打人时的样子给吓到了——虽然张岚没明说，可不他不就是那个意思吗？
难怪这家伙强忍笑意，就连肖恒自己也是哭笑不得。
“行了，说话兜兜转转像什么样子？有话直说不好吗？”肖恒看到张岚脸上绷不住的笑意就训斥道。
“是我的错，下次一定改正。”张岚的态度很好，闻言立即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的答道。
“……”肖恒摇摇头。
结合张岚这家伙一直以来的操行，他这句“下次改正”读作“下次改正”，写作“下次还敢”。
“林家这么一折腾倒也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肖恒说起了正事。
“的确。”张岚附和，“正愁着没有借口去搞这些大地主呢！”
听张岚的言语，似乎对类似林家这样的大地主颇有怨念。
其实不只是他，秦府上下大多对川蜀本地的大地主们充满了怨念……在各地惹是生非、给肖恒增加了无数工作量的大部分事情，其背后都有这帮大地主的影子。
毕竟普通小农户、小地主的土地被占之后，秦府都给出了非常丰厚的补偿。
但是这份丰厚的补偿对于大地主来说，却太过寡淡无味了……他们想要更多。
虽然知道这帮人在底下捣鬼，但目前这些大地主还藏在人民百姓的身后。
大地主们大多在本地扎根几十年甚至上百年，对于老百姓来说他们的权威可能比官府还强一些……毕竟除了收粮收税，官府很少找到他们头上来，但地主豪强却不同，即便不下杀手人家也能天天恶心你。
在普通百姓还不了解秦府的强大之处时，想要光明正大地处理这些人很容易生出乱子来，所以对这方面肖恒是非常谨慎的。
而秦府之所以没有太过扩张直控区，也是因为肖恒不想过于触动那些大地主的敏感神经而已。
不过现在，林家的四处勾连给了肖恒一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一个绝佳的处理土地问题的借口。
……
就在秦府已经开始针对林家的情况进行暗中准备的时候，林家本身却并未感受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这倒不是说林家嗅觉迟钝，而是他们压根就没想过秦府这个外来户对于恭州城的掌控度如此之高，已经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之外了。
周易有云：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几事不密则害成。
对于保密这件事，其实古人早就想得很透彻了，林家自然也不例外。
要知道从赵朞退位之后，赵芮可就是名副其实的女皇了，而且还是得位极正的正统皇位！
那么林家现在做的事已经与谋反无异，顶着杀头重罪林家当然要极度保密。
然而林家要反秦一事，没过多久就闹得沸沸扬扬的……
这倒不是说林家并未重视保密，但奈何有内务府在里面推波助澜啊！
不过在表面上，秦府却并没有任何应对……不，甚至连反应都没有。
秦府如此迟钝的反应这也让林家以及一些迫切想要迎来蒙元统治的大地主们安心不少。
虽然说起来讽刺，但比起赵芮这个大宋正统，有些大地主更希望由蒙人来统治他们。
至于原因，还是因为秦府所表现出来的治理能力大大动摇了他们对于自身地盘的掌控。
与只管收税的官府不同，秦府的统治是深入乡村、甚至深入到每家每户的。
例如秦府推出的惠民贷就是不少人的眼中钉。
原本这是一项非常好的政策，秦府直接拿出真金白银来以较低的利息贷给农民，而且在利率上也充分地考虑到各大地主的利益——事实上，秦府完全是可以给农民无息贷款的！
而对于农民来说，虽然秦府所给出的利息仍然较高，但只要在秦府贷了款后续的一些粮食、良种以及牲口租用方面都会有非常优惠的政策，也能保证农民们能安稳的过年，并且不影响来年的耕种。
这是一个看似双赢的政策，然而地主们真的只是靠那点利息发家的吗？
当然不是！
他们之所以借钱，是想以借钱的方式来图谋自耕农的土地！想以欠款的方式牢牢绑住佃户世代为奴。
事实上几乎所有地主祖上传下来的土地都与这些下作的手段分不开关系，而所有大地主的资本都是依靠盘剥佃户们所积累的。
除了信贷之外，秦府的粮食政策也惹恼了不少大地主——他们的高价粮卖不出去了！而低价卖又很不甘心，所以这就把秦府给恨上了。
自古以来地主剥削佃户都是天经地义的，现在被秦府给掐了岂不是断了人家的财路？
所以秦府的惠民政策是与大地主们有着直接的利益冲突的。
只是其中的一些问题肖恒考虑过，但没想到的是这些大地主的反应居然如此地强烈。
除了益州、恭州以及峨眉山脚小部分地区的大户之外，整个川蜀其他地方的大地主基本上都跟林家搭上线了……
在这个消息闭塞人员几乎完全不流动的时代，不少偏远地区的地主们只是知道秦府所做的“坏事”——因为自家的粮食切切实实的卖不出去了。
但他们却并没有亲眼见识到秦府手中所掌握的武力，再加上林家有意的误导，这些土豪劣绅毫不犹豫的跳上了林家这趟开往地狱的破车。
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写道：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
在思维的惯性中，这句话仿佛是写给资本家们的……但它又何尝不是写给封建地主乃至所有剥削阶级的呢？
……
秦府迟钝的表现，给了林家巨大的鼓励，而大地主们之间窜访的频率也在不断地增加。
终于，一个信使的到来，让林家决定立即启动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