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炎顿时沉默地注视一脸认真的金管家。
这位总管也是,该怎么说搞不好也有毛病。
“啊喔不,可是......”
“难以启齿吗?”
“啊,是啊,就各种意义来说。”
“大家都这么说究竟有什么问题呢?”
金管家手捂下巴,喃喃自语一阵子冷不防发现苏炎有些恐惧的视线,轻轻点头。
“哎,失礼了,既然如此,就悉听尊便吧。”
金管家略显惋惜但还是一脸认真地表示。
苏炎,家里原本开设武器店,不过现在由于某些缘故,算是流民。
原来如此。没想到金管家只是面无表情地颔首。
一般说来一提到流民或飘泊民,都会被视为低于普通平民的族群,某些人甚至认为他们与山贼、强盗这些非法之徒无异,或者与世俗所说的乞丐同类。许多飘泊民的地位其实就像佣兵等人,很多避讳他们的人并不了解实情,但不可否认的是,确实有不少流民和飘泊民偏离社会规范。
然而即使听见流民这个字眼,总管对苏炎的态度并无任何改变,尽管不确定他是原本就对流民或飘泊民没有偏见,或是将苏炎视为客人,才故意不表露自己的偏见。
是小姐发现昏迷不醒的你漂流到我们宅院里。
漂流到宅院里?
因为罗河的分支流经我们宅院。总管轻描淡写地道。
这么说来,苏炎也略有所闻。贵族居住的地方除了建筑物本身宽敞之外,就连占地面积都大幅超越庶民的想像,占据一整座森林的贵族亦不足为奇。就这层意义来说,就算宅院内有河流经过,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位女子好像叫雅雅吗?她是
小姐的全名是林雅雅,是林天城主的法定继承人。原本预定当她跟表哥艾丁共结连理时,就以本地领主的身份正式继承已故双亲的家业。
金总管此时顿了一下,短暂沉默之后,他又开口道:这样大肆评论自己侍奉的主子家虽然不妥不过说实在的,林家是没落的贵族。
这也在苏炎的预料中,因为室内弥漫着一股对昔日残影眷恋不舍的气息,很容易联想到没落或凋零这种字眼。
这栋宅第的仆役就只剩我而已,拥有林家继承权的也只有小姐一人。不可否认原本就已出现衰亡征兆,然而在上一代大人染上流行病英年早逝之后,林大人三年前过世,就连维持宅第的经费都开始捉襟见肘。
这种事对我这种外人说好吗?
这在叶镇是人尽皆知的事实。
苏炎张口欲言最后还是放弃。
金总管的语气十分平淡,先不论内容,他的声音里没有恳求怜悯的语气。不,这名总管的态度里甚至有一种不容廉价同情的毅然。
尽管感叹主子家道中落,但绝不因此觉得丢脸,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无谓的自卑。
苏炎忽然对这名总管产生好感。
那个叫艾丁的人怎么了?
阵亡了,金总管的声音依旧缺乏抑扬顿挫。艾丁少爷在队伍中战斗,战亡了。
据金总管的说法,贵族子弟年轻时最好能接受一到两年的军事训练。一发生战争,贵族必须奋战守护领民,当然不能是毫无军旅经验的外行人听说就是基于这种理由。
话虽如此,从军与否毕竟是贵族本人的自由,目前亦有不少贵族子弟以各种理由拒绝;不过,身为下一代林家继承人的丈夫,艾丁为免他人在背后闲言闲语,才主动投笔从戎。
他本应在兵役结束后与雅雅结婚。
没想到,一年之后雅雅只接到艾丁的死亡通知。
艾丁所属的部队前往北方边境镇压某个武装强盗集团时,遭遇出乎意料的激烈抵抗,全军覆灭。听说强盗集团有魔法师,进行大规模的魔法攻击,但详情尚未有定论。
不过,据事后赶赴当地的友军说法,每具尸体都被破坏得连父母都无法辨识,根本不可能全数回收。最后只能带回为数有限的遗物,对部队所属士兵们的遗族和相关人士寄送死亡通知。
遗族甚至无法吊唁亡骸。
你应该懂了吧?对殷切等待艾丁少爷归来的小姐而言,当时她的心灵就已支离破砰了。
原来如此。苏炎觉得此时任何言语都是多余,只说了这么一句。
雅雅当时感受的绝望深渊,以及金总管默然守护的悔恨无奈,对苏炎这位陌生人而言,大概都是无法理解的事。随口而出的廉价同情,他觉得反倒是在侮辱对方。
失去父亲,又失去挚爱的艾丁少爷,接连遣散仆役,名存实亡的贵族过着只有借款利息不断增加的生活。小姐的心灵没能坚强到忍受这种日十,可惜我及时发现。
雅雅精神是从何时出现异常他们并不晓得精确的日期;可是,当金总管和雅雅的祖父察觉时,她的心灵早已出现巨大的龟裂。
孩子化。
雅雅的精神年龄退化至孩提时代。
恐怕是无法承认艾丁死亡的事实借由活在没有任何不安的幸福过去,蒙蔽自己即将彻底崩溃的内心。
相当可怜的故事。
然而,终究不能让这种状态的雅雅雅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并非顾虑子爵家的颜面,而是不愿她遭受无情大众的好奇视线和嘲笑,上上一代的诺林科特子爵,她的祖父德伊鲁诺林科特,才将她安置于这栋诺林科特子爵别馆,安排金法司总管照顾和监视她。
进行事实上的隔离。
可是,对自己最疼爱的孙女而言,这究竟是不是正确的决定,林德到临终前都苦恼不已。
可以的话就算是在幻想中也好,你要让雅雅幸福。
林德如此叮嘱仆役中最深得自己信赖的金总管,就此溘然长逝。因为王国的法律禁止未婚女性成为正式继承人,雅雅最后只能暂时继承城主之位以及家里仅存的财产这栋别馆。
可是苏炎瞄了一眼雅雅离去的房门道:我已经了解大概情况不过这样看来,我还是离开比较好吧?
雅雅很可能是将对艾丁的幻想。投射于跟艾丁外貌有些相似的苏炎身上。就某种意义来说目前的她或许很幸福,但也可能造成病情恶化。
更何况对雅雅和金总管而言,苏炎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就算雅雅将苏炎当成艾丁不,正因她将他当成艾丁,让来路不明的流民待在干金小姐身旁,从各方面来说都大有问题。
说得也是,本来是这样没错。嗯,虽然以你目前的体力,不可能对小姐毛手毛脚,但就算如此,靠谎言填补幻想的行为毕竟不是一件好事照理说是这样。金总管说:话虽如此,看着小姐日日夜夜等待不可能归来的艾丁少爷,实在令我于心不忍。既然如此,干脆,干脆就怎么样呢?
苏炎的背脊一阵发毛,虽然毫无理由,可是他觉得这句话的下面是非常惊人的事。
你现在的身体无法自由行动。金总管确认似的说完,朝苏炎喝的浓汤望了一眼。但你的生命力很强,只要适当补充营养,好好休息,应该数天就能恢复健康,不过
不过?苏炎耐不住沉默似的问。
你可晓得有一种物具有麻痹手脚神经的效果吗?
等等一下!
恐怖的想象掠过脑海。
宛如人偶般卧床不起的苏炎,一旁欣喜靠近的雅雅。一如玩洋娃娃的小女孩,在饰演艾丁的苏炎陪伴下,她就像扮家家酒般过着模拟的幸福生活
你
开玩笑的。金总管面无表情地坦承。
是吗?还真有趣哪。苏炎边叹气边略带讽刺地说。
你这样想真是太好了。不晓得是认真还是说笑,金总管冲色肃穆地点点头。话虽如此,我确实不忍目睹小姐这副模样,她身体本来就很孱弱,一直闷闷不乐的话,对健康也不好。所以,至少希望能让她做做幸福的梦,到小姐终于能靠自己力量,从幻想中恢复神智的那一天为止。
那一天究竟能否到来,别说是苏炎恐怕连金总管也没把握;然而,他大概没有其他选择。
让小姐跟其他人见面,将对方误认成艾丁少爷,其实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事实上,小姐也多次将路上遇见的年轻男子误认成少爷,就连你也并非跟少爷长得一模一样。
可是,就算如此,我也不能随便请本镇居民扮演艾丁少爷,毕竟这里的居民多少都与家族家有来往。而就在此时,你碰巧出现了。
杜家?
苏炎说着头一偏,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名字。
本镇最具权势的富豪,在这附近相当出名,说不定你也曾经耳闻哪。
上一代的杜家尽管作风强势。至少还让人感到仁义,但现任当家杜兰就差劲透了。傲慢、低俗,假借护卫之名,招揽一群只会使用暴力的家伙,在镇上横行无忌。
如果只是庸碌无能的小开.祖产应该很快就被败光可是他还有维持父亲生意的商业头脑,因此更难对付。
或许是相当讨厌这个叫做杜兰的男人,金总管的语气里微微荡漾愤怒的热火。
老实说,杜家拥有林家绝大多数的债权,想必是故意收购来的,其中应该也有伪造的债权证书,只是签字的老爷已经过世,如今也无从确认。
而且,杜家说是充当利息,连林家的征税权都给抢走了。
现在包括叶镇,整个林家领地的实质支配者,其实就是他们杜家。
将征税权充当利息。
倘若真是如此,林家就犹如四肢被人拧断的野兽。
金额本身固然是力量,但税金并非仅是维持家族的要件,亦有助支撑他们身为领主的政治权能。治安组织的管理、主要干道和街道的配置现在这些实际上亦变成杜兰家族所掌控。
利用各种手段将林家逼人绝境的正是杜家,他们最终肯定是想要夺取整个林家。因为除非能与林家结为亲戚,不然就算抢走征税权,也无法获得爵位啊。
原来如此。
人类一事业有成,接下来就想得到地位和名声。尤其是贵族爵位这种东西,更是简单明了的地位象征。然而,城主位乃是由王国授予,不能不顾王国的意愿自行买卖。说得更明白一点,这是给于特定家族的专属地位。只要跟林家缔结姻亲关系即可,杜兰大概就是这么想的。
嗯,我大概晓得事情原委了。苏炎一脸为难地说:不过,扮演艾丁这件事就饶了我吧。我很感谢你们出手相救,但我也有无法在此长留的原因。
我有旅行同伴妹妹,如果不赶快回去.她们会担心的。
详情姑且不提,说了也没益处,而且贸然说出红瞳公主这种事,他大概也不会相信。原来如此不过你现在也无法自由行动,至少要再休养个两、三天,否则可能会在半途昏倒喔。
对目前的苏炎而言,充分的营养和休息确实是最重要的事。他至少得静养到腹部伤口愈合,否则真的会在找到苏非她们前倒下。
对了,令妹目前在哪?
假如她们没离开两天前的地点
应该是在主要干道旁的空地扎营。
不过也可能对他迟迟未归感到奇怪,而离开原本的地点。若是如此,她们就很可能前来叶镇
既然如此,就这么办吧。金总管竖起食指。你就在此休养,在小姐面前扮演艾丁少爷。而我则去寻找令妹妹,找到的话就将两人带到这里这样如何?
这样苏炎犹豫皱眉,虽然这个提议听起来很合理
只须告诉我她们的长相和身材,我也可以寻找吧?如果没有特定线索,与其让你这个受伤的外地人漫无目的地搜寻,我这个当地人找到令妹的可能性反而比较高。
话是没错
苏炎暗自推敲几种可能性,可是就现状来看。他想不出比金总管更好的提议。
好吧,那么就限定到我恢复体力为止的这段期间。至于出手相救一事,日后我再以其他形式回报。
嗯,可以的话,希望期限越长越好,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这毕竟是我的私心。金总管说完点点头。
原以为他会更加顽固,想不到相当通情达理;话虽如此说不定他内心正盘算着在食物里下。
还是小心为上。
那一一切就拜托了,艾丁少爷。
我知道了。苏炎叹息似的说。
......
虽然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
到底在想什么啊?
替她们准备的客房依旧是俗不可耐。
两间相通的房间,附有小规模的厕所和沐浴间,有意的话,甚至足以容纳一家子居住的宽敞空间。
苏非无法想像这个房间和家具究竟花了多少钱,她朝床铺猛然一眺,无限细松软的被褥结实地接住她的身子。若是在这张床睡上一周,恐怕再也不想在外露营了。
可是,虽然房间设备远超过一般民宿,同时却也具有大量赘物。墙壁挂着比床铺更大的杜兰肖像画,床边小茶几放着讲述商会历史的精装书。据随手翻阅过的苏淼说,内容不厌其烦地阐扬杜兰是多么成功的人物。瞠目结舌的苏非翻起封面一看,作者竟是杜兰本人。壁纸是寒暖色系交织的鲜艳物品,就连地板都画图片。不论目光瞟向何方都无法喘息,就跟她们刚才待的那间大厅一样。
能够在这里静下心来的,大概只有跟杜兰一丘之貉的俗人。
嗯
就在这种房间中。
玉林一边把玩桌面并排的纸牌,同时喃喃出声。
结果还没出来吗?
苏非问完,玉林微微耸肩。
再多等一下嘛,难得对方宿还附三餐,我特地用手法繁复、技巧高超、平时难得一见的占卜法喔——
真教人期待,苏非叹了口气道。
苏炎。
今天是他失踪的第三天。
苏非从未跟他分开这么久的时间。开始旅行后固然如此,就连一起住在故乡时亦然,所以总觉得心神不宁。
究竟在哪做什么呢?为什么不回来?如果是没办法回来,莫非是受了重伤?或者
苏非不断抹去即将浮现的不祥想像。
每天一次又一次地重复这种事,不免让人郁郁寡欢。不断发作的不安和焦躁令她坐立难安,甚至想立刻冲出去寻找苏炎。
说不定苏炎现在刚好走过这栋豪宅大门。
就是现在,现在不出去就儿不到了,搞不好永无相见之日,所以
捕风捉影的想像不断浮现、消失。
啊啊,真是的受不了啦该怎么做才好嘛?一直在这里呆等,完全不符合我的个性耶。
能做的都做了如此回应的是坐在窗畔长椅上的苏淼。
从苏炎失踪开始,她大约每隔一小时就依序启动乐园和其他具有探查能力的魔法,寻找苏炎的行踪,可是,目前尚未发现可能是他的反应。
但老实说.这也不是完美无缺的方法。
据苏淼的说法.在监视领域内以乐园搜寻特定人物时,乃是基于那人的详细数值特征:体重、身高、体温、呼吸数、脉膊等进行判断。因为若是单凭体重或身高分辨,可能将目标与他人混淆;不过反过来说,万一目标对象陷入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状态,乐园精确度不免骤降。
例如:目标对象发烧、因意外断了一只手、体重发生变化等等,即使对方就是苏炎本人,乐园也可能无法正确辨识。
啊,抱歉,我没有责备苏淼姐的意思,苏非说完垂下目光。
商会的情报网目前也在搜索苏炎,但尚未发现可靠的消息。
幸好有苏淼陪伴,苏非才能镇定以对,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别说是一筹莫展,说不定会精神错乱。
其实这种情况下找到人的话,理由多半很无聊。玉林边冼牌边多嘴:男人一整天不回来的理由,首先可以想到的第一就是女人。
为什么?苏非瞪玉林一眼。
哎.什么为什么?社会就是这么一回事哕。那个人确实是总之过了二十岁了吧?这种事当然免不了的嘛。
苏炎哥才不会做这种事!
为什么?玉林一脸难以置信地反问。这名少女某些角度看来比苏非年幼,但某些方面却又异常世故。既然是健康的男生,就有这种私心,绝对没错。嗯~不过偶尔也有不是到女人那里,而是跟男人双宿双飞的。
饶了我吧。苏非蹙眉说:总之,苏炎哥不会为了这种事闹失踪的。
证据是?
你很啰嗦耶。苏非轻哼。
证据嘛完全没有。
这么说来,苏炎在故乡时从未跟特定女生交往;不过,就算偶尔带女性朋友回家,苏非也会想尽各种方法捣蛋,搞不好他是故意不带这类女生回家。
换言之,苏炎说不定也背着苏非她们跟其他女生交往,即使不是特定的个人。
唔咿,苏非脑海里开始浮现某种鲜明的想像图。
某个昏暗不明的房间,漂亮女子横卧在床,苏炎伫立一旁眺望窗外,接下来,女子若有所思地站起,轻移莲步到苏炎身后,抱住他。
偌,今天可以过夜吗?
不抱歉。
死相!你这人老是惦记着工作,真是无情。
两人说不定正如此打情骂俏。
呜呜呜。苏非愁眉苦脸地闷哼。
这种事说无所谓也应该无所谓,但不知为何她就是一肚子火。
怎么了?玉林冷不防从纸牌间抬头问。
什、什么事都没有,就叫你快点占卜啦。
苏非对自己在这种情况时才格外写实的想像力感到忿忿不平。
就叫你等一下嘛。玉林将纸牌摆成某种复杂的形状说:上次在小吃店肘被杜兰商会的人打断,所以请她重新占卜苏炎的行踪。至少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强苏非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嗯好了。玉林翻开数张纸牌道。
结果怎样?
就算是安慰也罢,是否有什么好结果出现呢,苏非怀抱这种心情看着玉林的双手。苏淼或许也有些在意,从旁边伸长脖子察看纸牌结果。
于是
开门见山地说,结果就是在女人那里!
占卜骗子眯着眼盯着得意断言的玉林,苏非斩钉截铁地道。
你说谁是骗子?
你根本就是信口开河!
信口开河是什么意思?我有什么办法?纸牌分明是这样显示呀!!
所以我就说这是不可能的嘛!!
苏非和玉林面红耳赤地相互叫嚣。
你看那个杜兰大叔也晓得了吧?男人这种东西撕掉一层皮之后,大家都是那副模样!男人没有节操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