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邵中见他眼底终于不再平静无波，反而露出几分真切的着急，心中默默松了一口气。
要是以往，不用他开口，父亲见他的第一时间，肯定就会问到付家的情况。
可刚刚，他把父亲的情绪变化，看得很清楚。
不知道是不是母亲和大舅的突然离开，把父亲身上的某些东西也带走了一部分。
导致他突然对付家，没有了那份强烈的信念感和执着。
唉！
说到底，父亲对母亲的死，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和释然。
付邵中心里如是想，可面上没有任何异样，他咽下喉头的微涩，说：
“都挺好的，大面儿有我盯着，家里……北城和如意回来了，家里也有他们守着呢。”
“你放宽心好好养病就是了，别的不要多想。”
付国兴疲惫地闭上眼，“他们回来也好，你平时工作太忙，家里很多事就交给北城和如意打理吧。”
“这个家，迟早也要交到他们手上的。”
“我怕是看不到迟迟长大的那一天了。”
付邵中眼眶一热，“爸，你别说这种话，小宝说了，你身体好着呢，活到100岁，完全没问题。”
付国兴嘴角浅浅扯了扯，“活太久，有时也不是件好事。”
太累了！
这是付国兴人生中第一次，生出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感。
“爸，医生说了，你这只是身体欠安，传导到精神层面，暂时才会出现的消极情绪。”
“等过段时间你身体彻底好了，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付邵中生怕父亲受母亲和大舅影响，再生出什么心理问题来。
那就糟糕了。
他心道，一会儿得跟医生说一声，安排一个资深的心理疏导师，来陪陪父亲。
付国兴没有跟儿子多解释，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无法彻底感同身受。
他只是带着一丝看透世事的了悟，轻声说：“我也不是突然这么想，你看你爷爷，活得够久了吧。”
“可他现在把我们都忘得差不多了，记忆只停留在他小时候，我上次去看他，他竟然反过来叫我爸……”
“唉……也不知道他那样稀里糊涂的活着，到底心里是乐意？还是不乐意？”
在章玉英一心求死这事之前，付国兴可能还不太去想关于生命的这些深奥问题。
老祖宗传下来的生存智慧，一向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好死不如赖活着”、“蝼蚁尚且偷生”、“活着就有希望”……
可经历章玉英和章玉雄先后用那么惨烈的方式离开后。
付国兴的信仰，突然动摇了起来。
如果明知没希望了怎么办？
还要痛苦绝望的赖活着吗？
“爸，爷爷那只是个例，不具有代表性。”
“再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针对阿尔茨海默症的预防和治疗，已经初具成效……”
“你现在身体还没好，不要想那么多……”
说到爷爷，那是付邵中心里的另一大隐痛。
他从小跟在爷爷身边长大，对爷爷的感情，可以说比对付家任何一个人都要深。
看见爷爷现在的行为模式变得稚若幼童，还把他也给忘了，心里说不难过是假的。
这也是他为什么会不计投入地在京郊，给江如宝建了一座蛊虫研究院的原因之一。
他希望江如宝能从医学之外的另一个角度，寻找到治疗阿尔茨海默症的有效方法。
付国兴见他神情晦涩，心下也叹了一口气，“好了，不说你爷爷的事了，你妈跟你大舅的后事办得如何了？”
付邵中看了看父亲的脸色，犹豫道：“爸，你是不是知道妈她不是大舅故意……”
付国兴闭了闭眼，点点头。
“你妈的性格，你大舅的性格，我不说了解十分，七八分还是有的。”
“你大舅那人啊，平时最宝贝你妈这个妹妹了，几乎是你妈指哪儿，他打哪儿，比你这个当儿子的还要听话……”
付邵中嘴角抽抽。
他觉得父亲是在骂他，可他又不知道这话该怎么反驳。
因为父亲说的是大实话。
大舅对母亲，是渗入骨子里的好。
他们五个儿女的孝心全部加起来，恐怕都比不上大舅一个人对妹妹的宠爱程度。
付国兴盯着天花板一角，又幽幽说道：“我这两天虽然身体醒不来，但我脑子早就清醒了。”
“我想了很多，我不相信你大舅有主动杀人之心，于情于理，他都做不出那样疯狂的事。”
“一定是你妈事先做了什么，让他不得不那么做……”
付邵中叹了一口气，“爸，你没想错，的确是妈逼大舅那么做的。”
“我查看了那天病房里的监控，其实，妈中途有醒过来，但她说她活得太累、太痛苦了……”
“是她求大舅心疼心疼她，给她一个解脱……”
付国兴的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
神情里有说不出的怔愣和震惊。
几秒钟后。
他突然咬着牙，恶狠狠骂道：
“章玉英啊章玉英，我真是对你刮目相看，你这女人太狠了！”
“你的狠，无人能及。”
“你狠起来，连自己和身边人都不放过……”
“你就没想过，你大哥亲手要了你的命，他还能活得下去吗？”
“章玉英，你不仅害死了自己，你也害死了你大哥。”
“你真是从头到尾，自私自利了一辈子！……你简直无药可救！”
“……我看你就是个疯子！……对，你早就疯了！……”
他这一开口，就激愤的停不下来。
自从醒来，挤压在心里无处排解的诸多复杂情绪，就用这样的方式，猛地宣泄了出来。
付邵中张了张嘴，想劝父亲不要那么激动，身体要紧。
可他又清楚的知道，父亲心里难受，他需要一场发泄。
发泄出来，总比全部积压在心里的好。
所以，他干脆什么话都没说，就这么默默听着。
眼神放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不容易见父亲停了下来，他才体贴递上一杯热水。
“爸，喝点水吧。”
“医生说你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不能太过激动。”
付国兴的气还没理顺，一把挥开他的手，“我不渴，我不喝。”
“你说说看，我哪句话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