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拍了拍赵书卓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工装传递过来:
\"这次邀请他们来建设北大荒,对他们来说,或许就是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
“不用再躲躲藏藏,不用再提心吊胆,凭自己的本事光明正大地活着。\"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我相信,只要给他们一个机会,他们会珍惜的。\"
一阵风吹过,掀起王建国破旧的衣角。他望着远处正在建设中的砖房,那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充满了生机与活力。
\"当然,如果他们不愿意来,或者来了之后发现不合适,我也不会勉强。\"
他的语气变得平静。
\"卫生所是全村人的希望,我不会拿这件事冒险。但在那之前,我想试一试,为咱们北大荒,也为那些渴望改变命运的人。\"
夕阳把田间小路染成蜜糖色,赵书卓捏着车把的指节在暮色里泛白。
王建国方才那番话还在他耳畔回响,几个外乡人的面孔在脑海里浮浮沉沉。
他们带着图纸和测量仪,说是要给生产队做水利规划,可这年头,来路不明的人总让人心里发毛。
\"那行吧,建国。\"
赵书卓用袖口抹了把额头的汗,车链条在脚下发出咔嗒声。
他望着王建国胸前那枚鲜红的徽章,在霞光里微微发烫。
\"你做事向来有分寸。\"
记忆里闪过去年防汛时,这个总闷头干活的汉子三天三夜守在河堤上,肩膀被沙袋磨得血肉模糊也没吭声。
风掠过路边的玉米地,叶子沙沙作响,像是藏着无数窃窃私语。
赵书卓的目光扫过王建国磨得起球的蓝布衫,领口处还留着去年秋收时沾的稻穗碎屑。
\"虽然我对他们不了解,\"
他的声音被晚风扯得断断续续。
\"但我信得过你。\"
这话出口时,他想起自己宣誓那日,老支书握着他的手说的\"同志之间,要把心掏出来\"。
王建国摸了摸后脑勺,憨笑着露出两排白牙:
\"书卓哥放心,他们来的时候,我把他们的证件翻来覆去多看几遍,连公章都对着太阳照。\"
赵书卓推车上坡时,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吱呀声。
远处生产队的炊烟袅袅升起,混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
\"能过了你这关的人,肯定没问题。\"
他拍了拍王建国的肩膀,掌心传来粗布的质感。
\"你看着安排吧。\"
说着跨上自行车,脚蹬在暮色里划出两道虚影。
车轮卷起的尘土还未散尽,赵书卓已骑出老远。
后视镜里,王建国的身影渐渐缩成小点,却依然笔直地立在原地,像是村口那棵经年的老槐树,守着一方土地的安宁。
风灌进衣襟,赵书卓忽然觉得,或许就像王建国本子上的字迹,那些外乡人带来的改变,也会一笔一划地,写进生产队的未来里。
王建国推开家门时,暮色正从窗棂的缝隙里缓缓渗进来。
屋内还残留着晌午做饭时的烟火气,灶台上冷透的红薯在昏暗中泛着灰白。
他把草帽往八仙桌上一扣,顺手从墙缝里摸出藏着的牛皮纸信封——那是上次从市里带回来的空白信纸,边角已经被摩挲得发毛。
墨水瓶里的墨水结了层薄皮,他用竹笔小心地戳破,在砚台里反复研磨。
笔尖悬在信纸上迟迟未落,记忆却不受控地回到半个月前的黑市。
那天夜里格外的黑暗,黑市里独有的气味呛得人直咳嗽。
\"啪嗒\"一声,钢笔尖滴下的墨渍在信纸上晕开,像一滴突然坠落的眼泪。
王建国这才惊觉,自己连他们的具体地址都没问清楚。
他慌忙翻找上衣口袋,又把草帽里里外外抖了个遍,记忆里杨怀喜递来的那张名片,早已在回程颠簸的长途车上不知去向。
窗外的月光爬上窗棂,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墙角的老座钟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每一声都像是敲在他的心坎上。
去年腊月,张大爷突发急病,全村人用板车连夜往镇上送,结果还是没能赶上。
还有前几天,李婶家的小孙子发高烧,村医抓的草药喝下去一点不见好,孩子烧得直说胡话......这些画面在他眼前不停闪现,刺得他眼眶发酸。
王建国猛地站起身,木椅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他打开炕头的樟木箱,翻出那件压在箱底的的确良衬衫,衬衫下摆还带着折叠的痕迹,他小心翼翼地抚平,塞进包袱里。
夜色渐深,整个村子都陷入沉睡。王建国却毫无睡意,就着煤油灯的微光,他把自己手绘的卫生所草图又仔细看了一遍。
图纸上歪歪扭扭的线条,是他花了整整三个晚上,照着杨怀喜画的示意图临摹的。
图纸边角还粘着几片干枯的草叶,那是他在村里四处丈量土地时沾上的。
日头刚攀上屋檐,晒得院子里的老槐树蔫头耷脑。
王建国把搪瓷缸往石桌上重重一搁,缸底磕出清脆的响。
何雨水正蹲在井台边搓洗衣服,皂角沫顺着水流漫过青石板。
杨小花踮着脚往铁丝上晾新洗的被单,碎花布料在风里哗啦作响。
\"雨水,杨小花同志!\"
王建国扯着嗓子喊,声音惊飞了槐树上打盹的麻雀。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粗布鞋带散开了也顾不上系。
\"我得去趟市里,十万火急!\"
何雨水直起腰,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指甲缝里还沾着皂角沫:
\"咋啦?出啥事了?\"
杨小花把木夹子含在嘴里,含混不清地问:
\"要不叫上几个壮劳力跟你一道?\"
王建国抹了把额头的汗,指节无意识地摩挲着衣兜——那里揣着皱巴巴的卫生所图纸,边角都被攥得起了毛边。
\"不用不用!\"
他连连摆手。
\"就为了卫生所的事儿,得去找市里那俩技术员。\"
记忆突然翻涌,杨怀喜推了推圆框眼镜讲解净水系统的模样,豆儿兄弟用铅笔在图纸上画下的蓝色管道,此刻都在他眼前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