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城门楼站了一会，天亮了。
流贼骑军带着不少锦衣男女，从兖州城南边十里处通过，向西而去。
上午的时候，大约一万流贼扛着布袋，背着包裹，赶着四百士子来到兖州城下，对兖州城墙一顿叫骂。
还从城外扔到墙头两卷纸。
知府连城墙都没来，守城的兵丁与他们一通对骂，口干舌燥后走了。
小公爷展开看了一眼降表，连连摇头，对高迎祥挺惋惜。
这么聪明的人，眼里一旦盯着那个位置，脑子就不对了，还是自入死局。
下午的流贼与上午装扮相同，若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们所扛的布袋差不多一样，分赃很平均。
流贼通过一刻钟，徐允爵在城外的家丁拿到一封信，详细叙述了曲阜的结局。
半个时辰后，兖州知府带两千人‘强攻’曲阜，夺回城池，保护孔林、孔庙完好，上奏请求朝廷支援追剿。
不止是他，流贼所过之处，所有地方官都在上奏。
内容都一样，流贼裹挟孔氏攻城，各城坚守，杀贼抵抗，请求朝廷支援追剿。
看似在求援，实则在邀功。
同一时间，山海关总兵衙门。
军务总理秦良玉、松锦总兵何可纲、经略方一藻、山海总兵宋伟、骑军将官孔有德、曹变蛟，都在听陆天明的亲卫念一封冗长的敌情通报。
这份通报不仅有宣府战事的详细经过，还把陆天明与将官在山顶的对话说了一遍，目的很简单，让秦良玉把虏兵带出来。
具体如何做，依旧自决，只要达到目的就行。
亲卫念完，把信恭敬递给秦良玉，退一边等候回信。
大厅一时很安静，每个人都在苦思…
安静时间有点长，方一藻暗骂陆天明自己吃瘪，却逼迫一位老夫人，轻咳一声打破沉默，讪讪说道，
“大将军已然大胜，时间充足，不急于一时，大将军也说了，围追堵截全是下下策，我们也不具备单独与虏兵作战的能力，夫人无需自责。”
这话看似安慰人，实则挑拨离间，秦良玉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孔有德一脸怒色，根本不给他面子，直接大骂，“方经略放的轻巧屁，山海如今有两万骑军。”
“孔将军，方某更想诛杀奴酋，你觉得现实吗？奴酋若一直在山里，他们顺着大山能到辽西，骑军怎么拦？死光也拦不住，大将军也不允许我们瞎搞。”
“你…”
秦良玉突然伸手，打断孔有德回怼，淡淡说道，
“军令很简单就能实现，大将军不是在为难老身，是让老身全权负责战事，只不过他不愿强行下令。受人之托，重信于肩，老身不能仅仅简单完成军令，得完成最终战斗。”
大厅几人齐齐瞪眼，嗯？很简单？
曹变蛟立刻拱手，“请夫人赐教。”
秦良玉呵呵一笑，“你们还年轻，没有大将军通读文牍的智慧，他与奴酋在宣府角力，一直处于上风，但他被身份掣肘了，这是中枢大员作为主将必然出现的窘境，顾虑太多。
土木堡、萨尔浒之所以失败，不是大明不强，是前线将官不能全权指挥，进攻保守，应变迟缓，一旦遭遇失败，又会慌张应对。
以静制动的防御性国策天然存在缺陷，严重影响战事战略，中原王朝架构历来如此，甚至成为一种民族性格，每场战事完整的指挥权从来不在主帅。
现在大将军想改变这种情况，斩断官场环境对将官的掣肘，那就必须由将官自决来取得一张决定性胜利。
如此一来，若想胜利，必须以变制动，穿插奔袭为主，极其考验将官配合和士兵杀敌技艺，更考验主帅的判断力。
大将军的士兵很英勇，骑军速度够快，但大将军没合适的人，宋裕本被调入大都督府，曹文诏威信欠缺，张世泽太年轻，其余将官无法独立完成这么大的战事。
大将军自己又被身份所累，上位一旦亲身主导战事，会留下不好的榜样，影响好几代人，以后的将官更不敢自决作战，还是原来的老样子。
大将军颇为无奈，但大将军也胸纳天地，决定由老身来指挥剩下的战斗，但他又担心老身对他现在的身份存在抵触，只能用冗长的历史脉络来叙述战事，用文明传承和家国大义来解释。
其实没必要，国战当头，老身不可能拒绝，老身也不害怕功高震主，还是那句话，军令完成很简单，最终的战斗却需要全局应变。”
啪~
方一藻一拍手，“上位圣明，夫人忠义无双。”
其余四人眼神一亮，好似明白了点什么，但具体依旧糊涂，秦良玉再次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宋伟是防御总兵，不懂大将军战略思维情有可原，可纲、有德、变蛟，你们作为阵前将军，无论官职大小，专注于眼前总归目光短浅，不要盯着一人一军，要站在对手的身份思考。
大将军的军令是引诱虏兵接应奴酋，不是让我们傻乎乎带着他们入山，最终目标是让奴酋离开边墙，从无迹可寻变为明刀明枪，大明化被动为主动，改变当下双方的战略环境，不必纠结于一场战斗胜败。”
秦良玉教导意味明显，三人顿时思考起来。
不一会，孔有德先开口，“我们还是得动起来，佯动让豪格出现误判。”
秦良玉点点头，“想法没错，如何执行呢？”
曹变蛟跟着道，“可以围魏救赵，让虏兵知晓大军去进攻辽东，抄家去了。”
秦良玉摇头，“变蛟勇猛，心态有点急，现在谈围魏救赵太早了，解决不了大将军面临的窘态，否则大将军不会叫停张世泽对辽东的袭扰。”
何可纲最后道，“夫人难免越界。”
秦良玉眼神赞许，点点头道，“没错，所以大将军让老身自决，这需要信任，并不会因为越界而被问罪。”
三人这下同时明白了，齐齐大声说道，“反其道行之，我们佯装救援漠南。”
秦良玉点拨他们完毕，蹭的起身，“奉威远大将军令，现在起，本官主导战事，众将听令！”
“末将在！”
“宋伟立刻联络孙传庭和秦翼明，协防喜峰口，让虏兵对进攻喜峰口绝望。
何可纲马上回松锦，调集辽西所有爬犁，与张世泽演练车营配合爬犁作战，本官需要更多爬犁，至少四千辆待命，以便最终绝杀奴酋。
孔有德、曹变蛟带骑军整备，士兵携带三日草料干粮，两万骑军与老身明日一同出塞，我们不向西，要向北绕经红崖子山、御道口到漠南。
期间必须日夜奔马，造成一种战事危急的假象。
让草原虏兵斥候看到我们全军狼狈支援漠南，他们定会以为偏师在漠南大胜，造成不可接受的破坏，自然会派大量斥候进山联系奴酋。
奴酋不可能一开始就杀掉所有战马，草原虏兵的草料应该够用二十天到一个月，只要他们取得联系，奴酋一定会尽快补足草料。
到时候他们很可能对漠南蠢蠢欲动，接应偏师的同时，取得更多草料，我们根据敌情再决定如何驱敌，把他们再次逼入决战的境地，围杀大量虏兵，最终取得国战大捷。”
秦良玉的命令和战略部署比陆天明说出来清晰多了。
几人不仅知道当下怎么做，对接下来的战事也有了心理准备，齐齐躬身，“末将领命，誓随夫人，杀寇于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