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天翔这辈子从没这么爱过一样东西。
自从那辆解放牌卡车停进运输队大院，他每天都要绕着它转三圈，像欣赏新婚妻子一样擦拭车身上每一寸铁皮。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张俊叼着烟，一脚踹在轮胎上，震得挡泥板嗡嗡作响。
但谁都看得出来，他比邓天翔更痴迷这辆钢铁巨兽。
叶卫东来得最少，却进步最快。
当这个书生第三次摸方向盘时，那娴熟的操作让两个同伴差点惊掉下巴。
邓天翔至今记得那个黄昏，夕阳把驾驶室里叶卫东的侧脸镀成古铜色，他单手转着方向盘的样子，活像电影里的坦克兵。
张俊生日宴的烤鸭刚消化完，三人就在出租屋里开了第一次\"股东大会\"。
\"政策的口子正在裂开。\"叶卫东用树枝在地上画了道闪电，\"但裂缝里随时可能伸出铐人的手。\"
在叶卫东的主持下，将从南方运货到京城销售的计划，三人的分工，以及三人的分成比例详细讲了一遍。
最终三人按四比三比三的方案确定下来，叶卫东占四成，邓天翔和张俊各占三成。
“股东大会”开完之后，三人特意去国营饭店举行了简单的庆祝仪式。
张俊举起啤酒瓶：\"叶哥，这次咱们得玩把大的！\"玻璃瓶底映出他发红的眼睛，\"整车！必须拉满一整车！\"
灯光下，三张年轻的面孔同时泛起油光。
邓天翔摸出贴身藏着的存折，崭新的折子上\"1300元\"的钢印闪着蓝光。
叶卫东却突然笑出声：\"知道南方现在最抢手的是什么？\"
张俊道：“不还是电子表、喇叭裤吗？”
叶卫东摇了摇头：“这次，我们可不能只进这些，我的意思是要开始试着进一些好销售，又赚钱的货物。”
张俊眼前一亮：“要是京城最紧缺的，那就是电视机、手表、缝纫机了，这些都是年轻人希望能买到，但又很难搞到票证的东西了，要是有这些，基本上就不愁卖。”
叶卫东呵呵一笑，朝着张俊举起了一个大拇指。
邓天翔却有些担心地说道：“可是，这些东西太容易被当成投机倒把了，要是……”
张俊连忙拍着自己的胸脯道：“怕什么，我小姑父是在京城市工商局，这点事还是罩得住了的。”
叶卫东和邓天翔都非常惊喜地看向了张俊。
张俊还以为他们不相信，又说道：“你们别不信，说实话，他还是市工商局的二把手……”
…………
黎奎的茶室飘着檀香味。
当张俊说出\"五吨货\"时，黑市大佬的紫砂壶突然停在半空。
\"后生可畏啊。\"茶汤在杯里转出漩涡，\"不过...\"戴着翡翠扳指的手突然拍下二十张定金收据，\"我要见货才付尾款。\"
叶卫东向四机所请了半个月的假期，又去找了一趟宋彪，跟他说明了自己要与邓天翔和张俊一起去一趟南方的事。
宋彪当即就决定亲自护送他们去一趟。
叶卫东本来就是他们的保护对象，宋彪的申请领导也就自然同意了。
出发那天的朝霞红得像泼了油漆。
宋彪把五六式冲锋枪横在膝头，邓天翔高兴地坐上了驾驶室。
后车厢里，卡车有着高高的帆布棚，叶卫东和张俊特意将后车厢布置成了用海绵和棉被搭成的简易床，人就直接躺在上面。
\"好兆头！\"
张俊把平安符塞进仪表盘。
没人注意到叶卫东悄悄检查了藏在坐垫下的三棱刮刀。
河北境内的麦浪像黄金海，邓天翔的衬衫后背渐渐洇出地图。
深夜，卡车行至信阳，突然，车胎一声爆响。
没办法，只能赶紧换胎。
在手电筒的照耀下，张俊迅速把千斤顶和备用胎准备好了，动作非常熟练地开始更换轮胎。
轮胎螺丝刚拧到第三颗，邓天翔突然听见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只见十几束火把正从山坡上蜿蜒而下，像条吐着信子的火蛇。
\"抄家伙！\"宋彪的暴喝惊飞了树梢的夜枭。
冲锋枪上膛的\"咔嚓\"声在寂静的旷野格外刺耳。
叶卫东一个翻身从车厢跃下，三棱刮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张俊抄起随车的撬棍，铁器相撞的铮鸣让空气瞬间凝固。
邓天翔下意识摸向一把管钳。
火把群在二十米外停住。为首的刀疤脸举起土铳，硝烟味混着酒气扑面而来：\"留下车和货，饶你们狗命！\"
宋彪突然笑了。
老兵油子特有的沙哑笑声里，冲锋枪枪口缓缓抬起：\"哈哈哈，信不信，老子在宰的土匪比你见过的娘们还多。\"
僵持的十秒钟像一辈子那么长。
邓天翔听见自己太阳穴突突跳动的声音，握着管钳的手心沁出冷汗。
\"干他们……\"
为首汉子突然一声暴喝。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宋彪的冲锋枪一个点射，就非常准确地打中了为首之人的手腕，那把手铳随之掉落在地。
“妈呀，他竟然真敢开枪！”
可他们看到老大只是手腕受了伤，一个个突然就高高举起手中的各式武器，仗着人多势众突然冲了过来。
“哒哒哒……”
宋彪突然朝天连开几枪。
这一下，所有人不由自主地吓得停了下来，再也不敢上前半步。
“都给老子跪下！”
宋彪一声暴喝，还向前迈进了几步。
哗啦啦，劫匪一个个吓得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
有一个跑在前面的人稍有愣神，没来及下跪，就被宋彪的枪托重重砸在他的面门上，鼻梁骨断裂的脆响令人牙酸。
宋彪一脚踩在那劫匪背上，冲锋枪黑洞洞的枪口扫过众人：
\"都他妈给老子双手抱头！\"
他的声音像炸雷般在夜色中回荡，\"天翔！把车上的麻绳拿来！\"
邓天翔这才回过神来，连忙跑向车厢。
他的手还在发抖，差点被车踏板绊倒。
却见叶卫东从车上跳了下来，三棱刮刀不知何时收了起来，手里多了捆粗麻绳。
\"哥，绳子来了！\"叶卫东的声音异常镇定。
月光下，宋彪用枪指着这些劫匪，让张俊和邓天翔去捆绑那些人。
这两人哪里干过这样的事，叶卫东便提出来由他来。
这时，那个刀疤脸老大疼得直哼哼，手腕上的血把绳子染得发黏。
\"军...军爷饶命！\"他哆嗦着求饶，\"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现在知道求饶了？\"宋彪冷笑一声，枪管挑起那人下巴，\"让你们看个明白——\"
他猛地扯开车门，手指重重戳在门框上的钢印：\"京城市运输队！编号107！\"
每个字都像子弹般迸出，\"记牢了！往后见着这车，躲出十里地去！\"
宋彪的背影在月光下变得异常高大，此刻他像尊铁塔，浑身散发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杀气。
那些劫匪抖得像筛糠，有个胆小的裤裆已经湿了一大片。
\"哥，真要送公安局？\"叶卫东凑过来小声问，眼睛却亮得吓人。
宋彪没答话，掏出皱巴巴的\"大前门\"点上，深吸一口。
烟头明灭间，他眯眼看向远处山路上若隐若现的车灯——那是闻枪声赶来的民兵。
叶卫东突然弯腰捡起地上的土铳，在劫匪们惊恐的目光中，三两下拆成一堆零件。
\"1974年沈阳仿制的。\"他掂量着击锤，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弹簧老化，膛线磨损，开第三枪就会炸膛。\"
说着突然把枪管插回刀疤脸的衣领，冰凉的铁器贴着皮肤滑下去，吓得对方差点咬到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