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笙垂着眼睑,情绪也掩藏得很好。
思量着开口,声音轻轻的,“其实……我舅舅和表哥昨天傍晚的时候就给我打过电话了,
为了报道上的事情,是我拦着他们,他们才没来城南这边,离婚,就是我给他们的交代。”
这话是真的,网上闹那么大,许家不可能不知道。
昨天她从城北回来的路上,就接到了许峯昀父子俩分别打来的电话。
几乎是前后脚。
商毅铮一顿,倒也不意外。
只不过语气怜惜,又带了两分试探,“苦了你了。晚点我给你舅舅打个电话,你爸那里……”
孟笙摇摇头,接过他的话,“他平时不太关注这些,想来还不知道。过不了几天,他放假也该回来了,到时,我会亲自和他说的。
您说得对,我们几家那么深的情谊,总不能因着这件事情而发生什么隔阂,何况,您和我舅舅家也有不少生意的往来。
不过,我爸和我舅舅性子您知道,最是看不得我受委屈,日后见了面,您怕是……”
她也学着他们的冠冕堂皇,语气却有些迟疑。
客套话都是漂亮的,也不过心,总归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
演戏嘛。
自然是给足了他们台阶,事后再一巴掌掌掴回去好了。
商毅铮明白也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了。
许峯昀这个人护短得很,也不讲理,孟承礼倒是讲理,但人也古板得很。
出轨这种事情,就宛如商家当着世家的面,狠狠扇了孟许两家的脸面,他们能有什么好脸色才有鬼。
他缓缓点头,以表了解。
又以长辈之姿关心问道,“也好,笙笙,是我们商家对不住你,你现在住在哪?”
她莞尔笑道,“左岸庭院。”
“我记得这是许氏地产的项目?你和泊禹结婚前,你舅舅给了一套房给你当做嫁妆。”
孟笙颔首,“嗯。”
“那就好,起码有个落脚之处,我还想你要是没地方住的话,我手里还有好几套房,你可以挑一套去住着先。”
孟笙抿了下唇,微微蹙起眉头,这是给她抛饵了?
商毅铮手里的房子,肯定都是好地方。
京市房价贵,一套少说也要一千多万。
不过,他话里的重点是只给她住,而不是过户给她。
这话里话外都有些模糊,很容易让人误会。
她敛去眼底的情绪,浅浅一笑,“左岸庭院住着挺好的,离美术馆也近,多谢爸的好意。”
客厅的气氛由弩拔剑张到愁云惨雾,再到最后的和谐,也不过是几十分钟的功夫。
商毅铮留她在老宅吃晚饭,但被孟笙婉拒了。
那态度,看上去是不想和商泊禹同桌吃饭,商毅铮也没勉强。
她离开侧栋时,商泊禹还在地上跪着,在经过他身边时,还听他轻轻唤了句她的名字。
但孟笙没理,脚步也没停。
再次经过主栋时,她便看见关蓉立在门口处,距离不算太远,却也看不太清她的神色。
但她并没上前攀谈,而是站在原地和她颔首示意了下。
关蓉似乎是笑了下,又似乎面无表情,孟笙却没深究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抬腿便离开了商家老宅。
车子驶出一段距离后,趁着等红绿灯的空隙,她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起,她淡淡开口道,“把宁微微怀孕的事情也放出去吧。”
私家侦探闻言,应下,“行,我知道了。”
孟笙知道他有分寸,也没有嘱咐太多,只多问了一句,“宁微微现在还在悦澜府邸?”
“对,昨天和今天都没出过门。还需要盯着吗?”
“盯着吧,不用像前两天那么紧了。”
“好,明白。”
挂了电话,孟笙也没再去美术馆,而是直接回了左岸庭院,在附近超市买了点日需品。
上去时,就接到了乔娜的电话,说了些今天研讨会上的细节。
到家后,她在电脑上看了几封乔娜发过来的邮件。
处理完,她便坐在那堆箱子前,又开始慢慢收拾。
商家老宅侧栋。
孟笙离开后,偌大的厅内就静谧下来了。
商毅铮眼底和脸上的怜惜悲痛一晃而逝,恢复了平日那副不苟言笑又威严和老谋深算的模样。
他端起茶杯润了两口,才对跪在地上的商泊禹说,“起来吧。把额头上的伤消下毒,其余的,不用管。”
商泊禹一愣,望着商毅铮,呢喃了一句,“爸……”
“别跪着了。”
商毅铮再次说,语气平和,半点不显之前的怒意。
商泊禹闻言,便撑着手臂缓缓起身。
跪得久了,双腿便有些麻木,膝盖处更是传来略微沉闷的痛意。
他只皱了皱眉,缓了一会才忍着疼意走到沙发处坐下。
屋子里有地暖,倒也不担心膝盖跪这么久会受寒。
“离婚的事情我帮你拖着了,但孟笙的态度坚决,她也不是傻子,这期间,该怎么做,你自己清楚。”
商毅铮撇了他一眼,看着他的目光里,略含两分不忍。
叹息了一声,缓缓开口,“刚刚我下手是重了点,但孟笙心里有气,不下重点手,让她见到血,她心里那口气怎么下得去?
你自己也争口气,你大哥已经几次三番和我旁敲侧击过总公司掌权的事情了,你要是失了许家的支持,你拿什么和他抗衡?
他背后可有关蓉,有关蓉支持。我是年纪大了,谁知道哪一年就不中用,不得不退下来了,以后家里这些产业,总是要靠你和你大哥二哥的。
但没有我,他们能容得下你吗?你妈进去了,扔下这么一个烂摊子,可你是我儿子,身上流着我的血,我再怨,也改变不了你是我儿子这一点。
你回商家那么多年了,怎么还没明白,身为商家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心里都应该有个数,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优柔寡断,
被一个女人吃得死死的,那算什么事?你也成不了气候。宁微微肚子里的孩子,我给你一次机会,
不管想什么办法,都不准让她生下来,你现在就不好给孟许两家交代,等他们追究起来了,我这个当老子的面,
都要揭下来被他们扔地下随便踩。路我都给你铺好了,该说的我也说了,该做的,我也为你做了,你要是再不争气,我也没办法了。”
他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的话。
最后还用力咳了几声。
像是憋久了。
这大概是商泊禹从回到商家后,听他一次性说过最长的话。
他的语气虽然平静,但每句话都是对商泊禹给予的厚望。
商泊禹喉咙一哽,立马上前去拍他的背,但被他抬手制止了。
他就这样站在旁边看着他两鬓的白,心间隐隐发出涩意。
不由得,他想到了《战国策》里的那句“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不论是进去的母亲,还是如今已经梁斌发白的父亲,他们都在尽心尽力地为他筹谋和铺路。
可他呢?
身陷在儿女感情的沼泽中,只有挣扎和茫然无措。
他红着眼眶,忽然垂首,深深朝商毅铮鞠上一躬,唇瓣轻颤,哽咽着开口,“爸,对不起,这些年,让您失望了。
我辜负了您的一片苦心和细心栽培,是我……对不住您。”
商毅铮看着他,浑浊的眸子掠过一抹光芒。
对这个儿子,他自然是疼爱的,也确实寄予厚望。
只不过……
他现在是不想让关蓉和商祈年、商贺三人独大起来,所以想把商泊禹这一支立起来。
其实最快的速度,自然就是利用姻亲关系,孟笙背后的许氏地产集团。
这是商泊禹最大的助力,也是关蓉母子三个最大的隐患。
说到底,他这样防着关蓉母子几个,无非也是因着不喜关蓉的缘故,这么多年,两人也是貌神离合。
连带着,他对另外的两儿一女也没多喜欢。
只可惜,再不喜欢,这辈子,也要绑在一起。
离不了婚。
这些东西,他早就看开了,也不愿去想了。
他无声叹了口气,站起身,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什么辜负不辜负的,你是我儿子,我这个当爸的,当然想看你功成名就,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京市豪门的笑话,以后还有你的立足之地?孟笙那里,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这婚肯定不能离,怎么挽回她,把她留在身边,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商泊禹点头,郑重说,“是。我知道了。”
商毅铮看着他额头上的伤,“先去消毒,药就不用擦了,这伤也不是白挨的。”
商泊禹一愣,对上他浑浊苍老的眼。
顿时明白了他的用意。
苦肉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