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转半日,黎秋梧与小茹扶着醉熏熏的姜远回到房中后,便急匆匆的告辞出了丰邑侯府。
她还未过门,还未获得上官沅芷的认可,这侯府中有的是人照顾姜远,她若也留下照顾,就显得刻意了。
江湖儿女不在意这些俗套,黎秋梧也不是矫揉造作的性子,见得小茹又是打水,又是帮姜远擦脸脱衣,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黎秋梧提着障刀站在自家小院门前时,却是不由得有些难过。
这座小院是她与老道的安身之所,家虽然不大,但父女俩在这间小院却生活的很是怡然。
如今老道坚持留在了高原,这个家就剩得她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不免悲凉顿起。
此时,隔壁杜青的家中却是欢声笑语,空气中还弥漫着酒肉的香味,似乎隔壁那间院中有许多人在饮酒说笑。
想来也是,杜青今日归家,一家老小自当是要庆祝,以叙久别之情。
而黎秋梧的小院中却是冷冷清清,毫无动静。
黎秋梧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那股莫名的孤寂,暗道:“爹虽在高原,可我不也还有师兄么。”
黎秋梧这般想着,手轻推院门迈步而入。
刚进得院内,黎秋梧便察觉到了不对,她的房间中有烛火与人影。
“好大的胆,哪个贼子竟偷到我家了!”黎秋梧心头一怒,莲步放轻,提着刀靠近房门处,然后猛的一脚踹开房门。
“啊…”
房内传出一声女子的惊叫之声,黎秋梧已然看清这个放声惊叫的是一个只着亵衣的漂亮女子,而床上还躺着一个头包布条的女子。
“什么人!怎的在本姑娘房中!”黎秋梧俏脸一寒,喝道。
那尖叫的女子看清了进屋之人,连忙收了尖叫:“黎…黎姑娘…是我…绮梦。”
黎秋梧仔细一看,这不正是在鹤留湾开小面馆的绮梦么,虽然不太熟,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子在鹤留湾,黎秋梧想不注意都不行。
黎秋梧收了障刀,眉头紧锁:“你怎的在我家中?”
清宁正欲解释,黎秋梧却又听得院中进来了人,连忙出门察看。
就见得一个十三四的少年,脖子上挂着一根布条拉着一只手,另一只手上则提着一把菜刀,正欲冲来。
“哪来的女子,敢闯此处!”那少年扬着刀冷喝道。
黎秋梧闻言笑了:“哪来的毛头小子,敢提刀进我家叫嚣!”
利哥儿愣了,这是这女子的家?
利哥儿突然心神一颤,这女子的声音好生熟悉,有股亲切之感,似是在哪听过,又看这女子的眼眸,那股熟悉的感觉更重了。
“利哥儿,不得无理!”杜恒祥与梅氏缓步进得院来,后边还跟着杜青。
“侄女见过伯父、伯母。”黎秋梧见得杜恒祥夫妻进得院来,抱拳行了一礼。
“黎姑娘勿需多礼。”杜恒祥笑道:
“今日你们与侯爷从党西而回,老夫实是高兴,本想请黎姑娘去老夫家吃个饭,但青儿说,你回侯府了,便没过来请你。”
杜恒祥又朝利哥儿训斥道:“又拿着菜刀出来做甚,放下!过来见过黎姑娘,你们所居之处,乃是黎姑娘的家。”
利哥儿窘大了,今早对师兄杜青扬刀叫嚣,现在又对这院子的主人喝问,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但当利哥儿听得眼前这女子姓黎,只觉那股亲近之感直冲天灵盖,不由得愣愣的看着黎秋梧。
黎秋梧也细细的打量着利哥儿,也是心下一凛。
跟着进来的雨儿见利哥儿傻傻的看着这个漂亮女子,不由得小嘴一撅,拉了一下利哥儿的衣角:“哥…”
“你姓黎?!”
“你姓什么!叫什么!”
黎秋梧与利哥儿几乎同时开口问道,都显得很激动。
杜恒祥夫妇与杜青见得二人如此激动,也不由得有些发怔,便静其变。
“我乃黎秋梧!”
黎秋梧当先答道,声音略微的发颤,似是在极力控制情绪。
利哥儿闻言一愣,口中喃喃自语:“黎秋梧…黎秋梧…我叫黎秋歌!”
“咣!”黎秋梧手中提着的障刀掉落在地,踉跄着向前一步,颤声问道:“你…叫什么?!”
利哥儿只觉头疼欲裂,那些休眠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双目变得通红,喊道:“我叫黎秋歌!”
“秋歌!真的…是你吗!”
快四年了,黎秋梧再次听到这个让她曾痛不欲生的名字。
“姐…姐姐…”
黎秋歌甩了甩头,那个常在梦中出现的女子,总是看不清真容,像是脸上始终浮着一团雾,此时记忆中的片段浮现,那团雾终于散去,可不就是眼前这个女子么。
黎秋梧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上前抓住黎秋歌细看,除了长高了许多,那张脸却是未有太多变化,只不过嘴唇之上长了一圈淡淡的绒毛胡。
这不就是自己那被白锦泽捅了一刀后,踢下悬崖的幼弟么。
“秋歌,你…还活着…你还活着!”黎秋梧泪雨如下,紧紧的抱着利哥儿放声大哭。
利哥儿也记起了所有的事来,也哭道:“姐姐…你是我姐姐…我的秋歌啊!”
杜恒祥夫妻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收的这个徒弟,竟是老道的儿子。
杜青对于老道的过往却是十分清楚的,见得自己那小师弟居然是黎秋梧的弟弟,顿时喜道:“道爷若是知晓,不知道在高原上在待不待得住。”
黎秋梧与利哥儿抱头痛哭不已,连带雨儿都受了感染,也小声抽泣起来。
清宁穿好了衣衫,也靠在房门前,看着眼前这一幕,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但做为感性的女子,也陪着落泪。
毕竟清宁可没少看那些什么破镜重圆,亲人相认的话本。
看那些话本时,她都能把自己看哭了,更莫说如今见着真事了。
“黎姑娘,师弟,你姐弟相认是大喜之事啊,莫哭了,该当饮酒三百碗以庆啊!”杜青劝道。
杜恒祥也道:“老夫家就有现成的酒菜,过去同饮。”
黎秋梧闻言,这才松开黎秋歌,摸着他的脸,哽咽道:“秋歌,姐姐对不起你,是姐姐没有保护好你。”
黎秋歌擦了把眼泪,使劲摇头:“姐姐,秋歌是男子汉,是秋歌没能救得了姐姐。”
利哥儿擦干眼泪,把雨儿拉了过来:“雨儿,这是我姐姐,快叫人。”
雨儿有些发怯,她哪能想到自己的哥哥还有一个姐姐,但利哥儿让叫,便也乖乖听话:“姐姐。”
黎秋梧看了一眼雨儿,怔了怔也应了:“妹妹。”
“快,去我家庆贺一番。”杜青高声叫道。
杜青自成了婚后,是越来越接地气了,什么高冷大侠早已是过去式了,此时也不由得欢喜异常,喊得贼大声。
黎秋梧又向杜恒祥夫妻行了一礼:“那便打搅了。”
“这傻孩子,还客气上了。”梅氏笑着走上前来,一手牵一个,牵了黎秋梧兄妹往自家院子走。
进得杜青家的院子,头上缠着红布条的高璐与抱着孩子的柔儿,早已听清了隔壁的动静,此时早在院门处等着了。
“哎呀,妹妹回来了!”高璐见得黎秋梧进来,连忙上前拉着手欢喜的说道。
“姐姐,听说你生了个男娃,妹妹恭喜姐姐。”黎秋梧脸上还带着泪,礼数却是不缺,从怀里摸出一颗珍珠来:“这个给我侄儿当见面礼。”
“妹妹破费了。”高璐也不做作,当下也便收了。
“黎姑娘。”柔儿抱着高璐的儿子,也上前见礼。
黎秋梧有些尴尬,当初柔儿要进杜青家门,她可是对柔儿甩了脸子的,两人关系并不是太好。
此时柔儿主动上前见礼,反倒让黎秋梧有些不好意思:“柔儿姐姐好。”
“都别客套了,快坐。”杜青招呼着众人落座。
如今杜青可谓春风得意,右边高璐,左边柔儿,还有一个大胖儿子,好事让他占尽了。
“想不到啊,我这小师弟还大有来头啊!”杜青拿着酒坛一边倒酒,一边笑道。
“师弟?”黎秋梧有些不明所以。
杜恒祥抚着胡须道:“黎姑娘有所不知,我见你这幼弟是学武之材,便将其收为弟子,当时也不知道他是道长的儿子,即然是道长之子,这事老夫需与道长说明才可。”
黎秋歌却道:“姐姐,这些日子全凭师父照料呢。”
黎秋梧闻言立即起身行大礼:“伯父,多谢照顾秋歌,秋歌能拜在您门下,是他的福分。”
杜恒祥听得黎秋梧这么说,也很是高兴,嘴上却是说道:“老夫本是山村野夫,与道长是比不得的,这事还需问过道长,对了,道长为何不见归来?”
黎秋歌闻言身子一抖,问道:“姐姐…爹…还活着?”
杜青回来只顾着逗儿子,与高璐、柔儿诉说离别之苦,高原上发生的事根本没来得及说,所以,杜恒祥等人也不知老道为何不见。
黎秋梧握了握黎秋歌的手:“爹还在。”
黎秋歌跳了起来:“爹在哪!我想爹!”
黎秋歌漂泊数年,听闻亲爹还在世哪能不激动。
黎秋梧轻叹一声:“爹在高原上。”
黎秋梧便将在高原上发生的事细细说了,关于姜远与祖利娜娅的那些事倒是没有多说,这毕竟关系到自己未来夫君的脸面,连姜远被绑之事都没说。
黎秋梧说完又看了一眼杜青,杜青会意,连忙悄悄点头,表示不会将姜远那些事随便说。
杜恒祥夫妻、高璐以为柔儿听得老道与苏合香央纠葛了三十年,终于再次团圆,也不由得唏嘘不已。
而清宁却是听得感同身受,想想自己与姜远,虽近在咫尺,却又如远在天涯。
“三十年终是有了个好结局,我又能否为了他等上三十年。”清宁暗叹了一口气,有些神伤起来。
利哥儿却是叫道:“所以…我爹为了留在高原陪大娘,就将姐姐许配给了侯爷?连女儿和儿子都不要了么!”
杜恒祥闻言,眼睛一瞪:“子不言父,你爹有你爹的打算,吃完饭,把孝经抄十遍!”
利哥儿脖子一缩,看向黎秋梧求助,岂料黎秋梧却道:“伯父,我爹不在身边,您老多费心教导秋歌。”
黎秋歌的记忆全回来了,他记得小时候,自己说什么姐姐都会应,却不料现在刚相认,眼泪还没擦干,姐姐就不帮他了。
雨儿见得利逼儿耷拉着脑子袋,连忙小声安慰:“哥,等雨儿再多向清宁姐姐学些字,雨儿帮你抄,雨儿现在能认十六个字了呢。”
“嗯,雨儿真棒。”利哥儿揉了揉雨儿的脑袋,又笑了起来。
“姐姐,那害我们的白家如何了?”黎秋歌突然问道。
正在逗孩子杜青却是先声答道:“哪还有什么白家,被你姐夫给弄得抄家灭门,白锦泽挨了三千三百刀!”
黎秋歌闻言精神一振:“师兄,真的么?我…那姐夫如此厉害?”
“那是当然,不厉害能当你姐夫么。”
杜青一语双关,弄得黎秋梧羞红满面。
“师兄,快与师弟我细说。”黎秋歌两眼发亮,在他看来,那白家权势极大,却是被自家姐夫给收拾了。
杜青变得有些八卦,一边喝酒一边将来龙去脉说了,其中多少惊心动魄之事。
姜远与他带着柔儿、许永茂跳河逃生,客栈围杀,乡主与齐王带兵驰援,查抄白家、朝堂争斗,被杜青说得活灵活现。
黎秋歌听得心潮澎湃不已,拍着桌叫道:“好!男儿就当像我姐夫!”
黎秋梧脸红透了,轻拍了黎秋歌,佯怒道:“我与他还未成亲呢,别瞎叫!你得叫侯爷!”
“那不是我爹将你嫁他了嘛,迟早的事。”黎秋歌不在意的说道。
黎秋梧想想也是,便也不反驳,问道:“利歌,你与我失散后去了哪里?”
黎秋歌闻言一黯,此时家人在侧,他却是不需隐瞒了,又看了看雨儿,这才娓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