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你想绕开家族?”
在说完这句话后,拉拉缇娜放下了卷宗,随后她似乎是累了,闭上眼睛向后靠在沙发上。
简单来说,穆斯李德给出的方案相当于是绕开家族后,重新建立一个检疫站。就眼下这个时期而言,各方的确是需要一个总的指挥部来调度。
可按照家族的体制来说,这个任务大概率会落到现有的检疫站手上。不过以家族的一贯风格,很难想象那群领导班子会是怎样的一副抽象构成。
如果这事真交给家族来办,拉拉缇娜都不敢想最后能看到多离谱的政令。贪污腐败自然是少不了的,要是弄出个什么离谱操作来......那她可不太能恭维了。
实际上,大部分人讨厌贪污并不是真出于道德角度,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贪不到。无论如何,只要是个活物的话,那就没有不贪的,毕竟贪婪乃是生灵的本性之一。
所以教会里的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拉拉缇娜一般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能把事办好,一些蝇头小利就权当奖赏,不然这真要查起来,谁的脸上都不好看。
但家族的作风却是令她极为厌恶的,因为贪婪不是罪过,无能才是。尤其无能还贪婪,那更是罪上加罪。
而在这种重大事态前,瞎指挥往往比不指挥更致命,所以这指挥权拉拉缇娜一开始就不打算交出去,这些天的讨论为什么没有进展,这方面也有很大的原因。
家族自然想主导,但拉拉缇娜怎么会让这群虫豸插手?现状本来就很糟糕了。
“多半是绕不开的。”
出乎意料的是,这句话是穆斯李德说出的。他也知道这个方案多半成不了,毕竟他在拉维利亚待的时间要比拉拉缇娜更长,自然明白家族是个什么成色。
但有的时候死人比活人更有用,这份方案不需要成功,它只需要存在,向家族表明其他组织的态度,为之后的谈判打开局面就行。
穆斯李德掏了掏口袋,准备给自己点根烟,但想起拉拉缇娜还在这里,准备掏烟的手又悻悻放下。
“......那你这是要做慈善了?”
话说到这里,拉拉缇娜也明白了穆斯李德的意思,但她比较费解的是,这个举动不会给商盟带来什么实际上的好处。
因为无论最后哪方来主导,多半都是要向商盟采购物资的。
而家族这边的话想都不用想,绝对会虚报账目来骗更多的经费,到时候上上下下一勾结,商盟不得狠狠赚上一笔她是不信的。
而要是选择和她这边合作,不好意思,没得赚,拿来吧你。
“这倒也不是,您说要是能花家族的钱来......”
“我不觉得他们能心甘情愿的出钱,你在这待的时间比我长,应该知道他们是个什么东西。”
“的确如此...可如果他们不得不出呢?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差不多了吧。”
“时间......等等。”拉拉缇娜瞪向另外两个从刚刚开始就一言不发的人,此时他们都尴尬的把头偏过去,不敢直视拉拉缇娜的眼睛。
“看来二位的分享欲很是旺盛啊?”
“呵呵呵......您误会了,这个情报完全是我从商盟的卫星图像上出来的。”
“真是这样?”
奥德修斯和罗克韦尔点点头。
“商盟为了终端业务,在拉维利亚周围外太空布置了完整的卫星阵列,其中有不少都搭载了摄影机。”
说到这里,穆斯李德又拿出了三张照片。
第一张照片是从相当远的地方拍摄的,从照片上,拉拉缇娜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拉维利亚空港的外部全貌。
漆黑的巨大柱体悬浮在漆黑的宇宙中,像一根被星辰遗忘的腐朽残垣。但如果细看的话,其实就能发现这根柱子上贴满了如鳞片一般的镜子。
这些是随着技术进步,而在近些年来被替换上的高强度魔导复合材料构成,表面光滑如镜,但因为这里看不到什么星光,所以只能反射着幽深宇宙中虚无的漆黑。
整片夜空中,唯二的色彩是由闪着幽蓝色光芒的巨型链状法阵,和被钉死在远处死星上硕大的白龙尸体所提供的。
不过这张照片上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些链状法阵就是了,至于那具白龙尸体,拉拉缇娜只在刚来拉维利亚时远远的从车站里看过一次。
“拉维利亚看起来原来是这样的吗?额......我是说,这东西的扩散速度还真是快啊。”
这其实是拉拉缇娜第一次看到拉维利亚的全貌。
拉维利亚折跃门开启的地点是左外环轴心靠外些的地方,初始车站也设立在折跃门旁边,算是半脱离拉维利亚的独立存在。
而到了车站之后,还需要换乘专门的列车才能到达位于左外环上的海关站点,这期间并不会绕到侧面,因此拉拉缇娜也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一时间情不自禁的感叹。
不过拉拉缇娜情绪收敛的很快,她的注意力已经放到了第二张照片上了。
这张照片拍摄的角度要离得近一些,而且主要拍摄了拉维利亚的左外环,但诡异的是,那层锈蚀掉的金属并不是常规意义上的红色,而是和其他地方看起来一样的漆黑。
不过这层黑锈并不反光,看上去没有其他地方那种质感,因此还是很好辨认的。
密密麻麻的黑锈几乎爬满了整个左外环的外表面,原本的复合魔导材料基本见不到几块了,足以说明现状的严重性。
看到这里,拉拉缇娜又把注意力投向了第三张照片,这张选取的距离要比第一张更近,但比第二张稍微远一些。
拍摄的范围主要是左内环和中环,人造太阳的光芒从环区的缝隙间漏出,亮色的光带将这两个环区分的清清楚楚。
这两者的看上去依然是漆黑一片,但有很多地方色泽明显是不对的,总的来说,这种锈蚀程度和拉拉缇娜预想的差不多。
在座的众人里,拉拉缇娜和罗克韦尔是最早知道锈蚀病会腐蚀金属的人,后来也只将这个消息告诉过奥德修斯。
家族则是完全不知道,尽管左外环区在名义上属于家族的管辖区,但就家族的这种行政素质和水平而言,他们很难获得什么有效信息。
以至于他们对于锈蚀病的认知还停留在得病了会死的阶段。至于他们的情报组织......只能说一言难尽,心思全花在自己人身上了,要对外的时候反而两眼一黑。
事实上现在左内环已经出现小规模锈蚀现象了,本来中环也应该如此,但由于中环有部分并不是由金属构成的,所以直到现在还没有发病征兆。
“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但这个消息还得压一压。”
“主教大人......”
罗克韦尔一听这话立马就坐不住了,今天这个事情跟他也脱不了关系。
实际上他没有泄密不假,但在某人找上门来时给了提示自然不算泄密,不然穆斯李德闲着没事去看什么卫星照片?
“怎么,不装了?”
拉拉缇娜没有看他,而是把那三张照片拿了过去。
罗克韦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只好支支吾吾的开口。
“主教大人,真的不能再拖了。”
“你看,明明该解决问题的人不是我,你现在却来压力我来了,怎么?我是比较好欺负么?”
“......”这话他答不上来,毕竟现在这种局面从一开始就不是拉拉缇娜的问题,可是他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佣兵是佣兵协会的根基,如今已经有大半都感染躺在了病床上,所有人都有资本耗下去,唯独他没有。
场面一度陷入沉默,即使奥德修斯和穆斯李德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拉拉缇娜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完全没有搭理几人的意思,他们也不好说话。
许久,拉拉缇娜忽然开口发问。
“穆斯李德先生,我知道商盟和学派的关系不一般,这事你有和斯特拉学究说过么?”
穆斯李德感到很诧异,这句话本身有些废话文学,因为即使穆斯李德不说,学派的人也应该是知道的......
等等,学派知道!那为什么?穆斯李德猛然看向拉拉缇娜,似乎反应过来什么。
“不要猜太多,商盟在底蕴上不如学派,想多了对你没好处,总之你把这事和斯特拉学究提一嘴,让他们没办法继续装死就行。”
“那他们要是......”
“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了,相信我,有时候知道的东西越少越好。”
拉拉缇娜瞥了一眼罗克韦尔,估摸着再不理他这货都快要给自己下跪了,索性想了想,然后开口道。
“穆斯李德先生,如果可以的话,请将你刚才给我的照片给罗克韦尔先生一份。”
接着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封泥处是浅绿色花朵的白色信封,转头对罗克韦尔说道。
“我知道你想要些什么,你要是想把事办成,那么就把这封信和那些照片亲自送给刻刻夏小姐。”
罗克韦尔见状总算松了口气,看拉拉缇娜这意思,似乎是准备动真格了。
......
罗克韦尔能感到安心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一般来说,宇宙中组织间的话语权是根据实力划定的,这个实力通常是整体势力和所属神明的综合表现。
其中法协体、余痕学派、生息教会三者的地位要断档的高于其他组织,话语权也最重。如果三个组织同时发话,那么有些事情的性质可就变了。
由于历史原因,宇宙里目前还没有地位类似于联合国之于地球的组织,唯一有部分这个功能的还是法协体里的贤者议会。
但对于大多数事件,三者都默认具有一票否决的机制。
不过组织和政体间毕竟有很大区别,就像联合国也不可能直接绕过官方进行援助。
有些事情一旦扯上政治就会变得复杂无比,不然也不至于一连谈了七天也无济于事。
但总算是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了,罗克韦尔这么想道。
......
克洛西娅这几日都不敢回去,虽然不至于真不回家,可是她每次躺在车载沙发上时总是感到很烦躁。
说来也有趣,连日听着那些废话文学大赏没让她生起烦躁来,结果一看到熟悉的地方渐渐浮现反而让她思绪翻腾。
人就是这么奇怪......好吧,克洛西娅是龙来着。
思来想去睡不着,克洛西娅索性坐起了身子。
耳边是内燃机的低吼,在空荡的街道上显得格外刺耳。
身为龙族,即使是通过特别的魔法变成了人形,克洛西娅的身体素质也远超普通人,五感也相当的灵敏。
她能听到轮胎碾过略微有些龟裂的沥青,随后是碎石子迸溅起来,敲打在生锈的铁皮广告牌上,发出空洞的金属颤音。
虽说这个东西出现在斯里扬卡老街区有些奇怪,但克洛西娅很显然是不在意的。
两侧的楼房同样是那般光景,颤颤巍巍的像被抽走了魂魄,窗户要么黑洞洞地张着大口,要么只留下空荡荡的框,在微风中簌簌抖动。
克洛西娅看过很多次这样的景象了,不知何时,她对于家的定义已经模糊。
那个地方似乎不再是她和亚卡丽丝蜗居的山洞,反而成了一栋古老的宅子。
唯一的缺憾,大概是......
没有缺憾,你怎么会这么想呢?克洛西娅,你不该这么想的,她在心中默默想道。
少女的金色眼眸低垂,淡蓝色的长发垂落腰间,如同她不知为何的忧伤一般,倾泻而下。
她不该逃避,因为她在知道所有的情况下,却依然选择了扭曲了一切,这是自己应付的代价。
后视镜里,明明大部分建筑并非金属构造,天光却把整条街染成了薄薄的铁锈色。
迷惘的少女并没有发现这个异常,她只看到,这条街的尽头依然浸没在灰紫色的雾霭里,仿佛永远也开不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