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木齐的春天来得总是那么迟疑。四月底了,天山上的雪还没化尽,商场里的暖气却已经停了。我站在柜台后面,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身上的白衬衫皱得像块抹布。
\"这块玉怎么卖?\"
声音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我抬头,看见一张精致得不像话的脸——皮肤白得能看见血管,眼睛大得像两颗黑葡萄,嘴唇涂得红艳艳的。她身上那件驼色大衣,我敢打赌比我三个月的工资还贵。
\"三千八。\"我随口报了个价,眼睛却黏在她脖子上那条闪闪发亮的项链上。
\"太贵了。\"她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在和田,这样的玉最多一千五。\"
我挑了挑眉:\"姐姐懂行啊?上海来的?\"
\"你怎么知道?\"她惊讶地睁大眼睛。
\"口音。\"我咧嘴一笑,\"还有这股子——\"我做了个夸张的闻香动作,\"金钱的味道。\"
她噗嗤笑出声来,笑声清脆得像玉器相碰。\"你这售货员真有意思。我叫林明月。\"
\"欢喜。\"我伸出手,\"姓高,高兴的高,欢喜的欢,欢喜的喜。\"
她的手又软又滑,我差点舍不得松开。
\"名字跟你人一样喜庆。\"她歪着头看我,\"晚上有空吗?带我去吃地道的新疆菜,我请你。\"
我吹了声口哨:\"姐姐,你这是要泡我啊?\"
\"少臭美。\"她白了我一眼,\"就是想找个本地人当导游。酒店推荐的那些餐厅,贵得要死还不好吃。\"
我摸了摸下巴上两天没刮的胡茬:\"成啊,不过得等我六点下班。你知道红山那边有家——\"
\"等等。\"她突然打断我,从包里掏出一张名片,\"这是我住的酒店。八点,大堂见。\"说完转身就走,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我低头看名片——环球大酒店,顶层套房。乖乖,这可是乌鲁木齐最贵的酒店。
下班后,我冲回家洗了个战斗澡,翻箱倒柜找出那件唯一没起球的深蓝色衬衫。镜子里的我胡子刮得干干净净,头发还抹了点发胶。
\"打扮这么骚,约会去啊?\"室友小王从厨房探出头。
\"上海来的富婆。\"我挤挤眼睛,\"说不定今晚我就不回来了。\"
\"吹吧你就。\"小王扔过来一个西红柿,我张嘴接住,汁水溅了一衬衫。
\"操!\"我骂了一句,赶紧换衣服。
八点整,我站在环球大酒店金碧辉煌的大堂里,感觉自己像个混进皇宫的乞丐。林明月从电梯里走出来时,我差点没认出来——她换了一身黑色连衣裙,头发松松地挽起,耳朵上两颗钻石晃得我眼晕。
\"不错嘛。\"她上下打量我,\"比白天精神多了。\"
\"人靠衣装嘛。\"我转了个圈,\"虽然这衣服是借的。\"
她又笑了,这次笑得前仰后合:\"你这个人...真是太有意思了。\"
我带她去了红山后面那家不起眼的小馆子。老板阿卜杜拉是我哥们,看见我带了个这么漂亮的女人来,眼睛都直了。
\"两斤羊肉,一打烤包子,再来瓶伊力特。\"我用维吾尔语喊道,转头对林明月解释,\"这里的羊肉是全乌鲁木齐最嫩的。\"
她皱起鼻子:\"这么油腻,吃了会不会胖啊?\"
\"怕胖就别吃。\"我掰开一个烤包子,热气混着羊肉香喷出来,\"人生苦短,先吃为敬。\"
她犹豫了一下,接过我手里的包子咬了一口,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天啊,太好吃了!\"
两瓶伊力特下肚,她的脸变得红扑扑的,话也多了起来。原来她是上海一家珠宝公司的老板,来乌鲁木齐考察玉石市场。
\"我老公从来不吃这种路边摊。\"她托着腮帮子说,\"他觉得不卫生。\"
\"你老公没口福。\"我给她倒满酒,\"对了,你多大啊就结婚了?\"
\"三十四。\"她眨眨眼,\"看不出来吧?\"
我确实吃了一惊:\"我以为你顶多二十七八。\"
她开心地笑了,伸手捏了捏我的脸:\"小嘴真甜。你呢?\"
\"二十五。\"我挺起胸膛,\"正值壮年。\"
\"小屁孩。\"她嗤笑道,却又给我夹了块羊肉,\"多吃点,长身体。\"
吃完饭已经快十二点了。夜风凉飕飕的,她裹紧大衣,突然说:\"我不想回酒店。\"
\"那...去我那儿?\"我心跳加速,\"不过我那儿挺乱的。\"
她摇摇头:\"去酒吧吧,我还想喝点。\"
我带她去了我最常去的那家酒吧。老板马哥看见我带着这么个美女进来,冲我挤眉弄眼。
\"威士忌,加冰。\"林明月对酒保说,转头问我,\"你呢?\"
\"啤酒就行。\"我可不想在她面前出洋相。
几杯酒下肚,她开始讲她的婚姻。老公是家族联姻,大她十岁,整天忙生意,回家就睡觉。
\"我们一年见面的时间加起来不超过一个月。\"她晃着酒杯,\"有时候我都忘了自己结过婚。\"
\"那为什么不离婚?\"我问。
\"钱啊,笨蛋。\"她戳了戳我的额头,\"离婚要分财产的。\"
我抓住她的手指:\"那你在上海包养个小鲜肉不就好了?\"
\"你以为我没试过?\"她抽回手,\"那些小男生,不是图我的钱就是怕我老公。\"
\"我就不一样了。\"我凑近她,\"我既图你的钱,又不怕你老公。\"
她哈哈大笑,差点从高脚椅上摔下来。我赶紧扶住她,她顺势靠在我肩膀上。
\"欢喜,你知道吗?\"她呼出的气带着酒香,\"你是我这几年遇到的最有趣的人。\"
\"那是因为你认识的人太无趣了。\"我搂住她的腰,\"像你这样的美女,应该天天开心才对。\"
她抬头看我,眼睛湿漉漉的:\"今晚陪我吧。\"
我咽了口唾沫:\"你确定?\"
\"就聊天。\"她狡黠地笑了,\"想什么呢?\"
结果我们真的只是聊天——在她酒店套房的阳台上,看着乌鲁木齐的夜景,聊到东方泛白。她告诉我她小时候的梦想是当舞蹈演员,我给她讲我在喀什长大的趣事。奇怪的是,我一点也不觉得困,反而精神得像刚充完电。
天亮时,她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我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毯子,正准备离开,她突然抓住我的手。
\"下周我要去和田。\"她闭着眼睛说,\"你陪我去吧,我给你付工资。\"
\"多少?\"我职业病犯了。
她又笑了,眼睛还是闭着的:\"一天一千,包吃住。\"
\"成交。\"我说,\"不过得周末,我平时还得上班。\"
\"辞了。\"她挥挥手,\"我雇你当私人导购。\"
我看着这个熟睡中的上海女人,心想这大概是我人生中遇到过最疯狂的事了。但更疯狂的是,我竟然真的在考虑她的提议。
走出酒店时,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我摸出手机,给经理发了条短信:\"老张,我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