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院，临时的伤兵棚子，哼哼声总算小了点。
周惠敏带着几个半大孩子，连轴转了两天两夜。
眼圈乌青，走路都带晃，手上活计却没停。
萧鸿进来，她正低头给一个断了胳膊的兵换药。
“夫君。”周惠敏抬起头，扯了扯嘴角，脸上没什么血色。
“累坏了吧。”萧鸿瞅着她那煞白的脸，喉咙有点堵。“药还够使唤不？”
“你让人拿来的‘急救包’顶事，还有那白药丸子，退热止疼快得很。”周惠敏声音轻轻的。“就是…有些兄弟伤得太凶……”
萧鸿没接话，伸手在她肩上按了按：“尽力了就行。叫她们也换着歇歇，别一个个都熬垮了。”
他没多留，转身去了前厅。
钱大勇和几个军官早等着了，脸上那股子打了胜仗的劲儿还没散，就是看着都脱了层皮。
“大人！抚恤都落下去了！阵亡的弟兄，家里头给了十倍的安家费，地也分了！受伤的都记了功，赏钱刚发下去！”钱大勇嗓门还是大，就是有点哑。
“嗯。”萧鸿应了一声。“缴获清点完了？”
“嘿！大人，这回咱们可发大财了！”钱大勇一巴掌拍在大腿上，震天响。“家伙什、铁王八（盔甲）堆得跟山似的！捞着的小一千匹战马！粮草辎重，够咱们嚼用小半年！还有那两千俘虏，一个个蔫了吧唧的，正好拉去修城墙、挖矿！”
萧鸿走到主位坐定：“俘虏里头，愿意留下当兵，家底干净的，挑些出来，补进队里。剩下的，老规矩，干活去。”
“得嘞！”
“论功行赏的榜文，拟好了就贴出去！全城贴！要叫所有人都瞅见，跟着我萧鸿，有仗打，有肉吃！死了有人管，伤了有人抬！”
“明白！”
等人都走了，萧鸿才把张敏敏单独留下。
“五夫人，外头什么动静？”他揉了揉太阳穴。
张敏敏把一沓整理好的纸递过去，脸色不大好看：“雷豹栽了，赵阔那五千人被咱们一夜炮火干废的消息，西北这边都传疯了。听说叶明远吓得在永州府衙里几天没出门。”
“京城那位呢？严老狗有啥反应？”
“明面上，暂时没见大动作，像被打蒙了似的。”张敏敏手指点了点纸面。“可咱们京里的人传话回来，严克私底下小动作不少，好像在串联几家跟咱们不对付的，具体想干啥，还在查。”
她停了一下，语气更沉：“麻烦的是，不止严克。好几股盘在丝路上的饿狼，都闻着味儿了，探子鬼鬼祟祟往咱们这边凑。玉门关那个马匪头子‘沙里飞’，还有西边黑水城的‘铁面佛’，都不是省油的灯。”
萧鸿手指在桌面上笃笃地敲着。
打跑了雷豹，威风是立起来了，可也把自己彻底晾在了明处。
以前是犄角旮旯里的小打小闹，现在盯上平安县的，个个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角儿。
光猫在这巴掌大的地方，早晚让人围死、耗死。
“光守着，是守不住的。”他站起身，走到墙边挂着的地图前。“咱们得主动伸爪子。”
张敏敏跟着站起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萧鸿的手指从平安县出发，沿着那条代表丝路的虚线，一路向西，最后重重点在一个名字上——金沙城。
“金沙城？！”张敏敏脱口而出。“那地方可是丝路中段最大的绿洲城子，人多油水足，掐着道的咽喉。盘在那儿的是‘金沙王’刘黑闼，手底下兵强马壮，城墙修得跟铁桶似的，是块硬骨头！”
“骨头再硬，也得啃下来！”萧鸿盯着地图上的金沙城，语气斩钉截铁。“拿下金沙城，丝路的脖子就攥咱们手里了！到时候，钱粮、人手，想要多少没有？地盘大了，才有喘气的地儿！”
“可…咱们刚跟赵阔干了一仗，人手折损不少，弟兄们也累。现在就动金沙城，会不会太急了点？”张敏敏还是有点不放心。
“等不得。”萧鸿摇头。“严老狗不会给咱们太多时间，旁边那些豺狼也不会。就得趁着咱们刚打赢，名头最响，刘黑闼那老小子还可能轻敌的时候，给他来个狠的！打他个措手不及，胜算才高！”
他转过脸：“五夫人，情报网撒出去！把金沙城给我翻个底朝天！刘黑闼有多少兵，城墙哪儿好下手，城里有谁能拉拢，有谁不服他，越细越好！”
“妾身这就去办！”张敏敏没再多问，领命去了。
没多会儿，林清霞和钱大勇也到了。
“下一步，目标，金沙城。”萧鸿没绕弯子。
两人先是一怔，钱大勇那粗嗓门立马嚷嚷起来：“大人！干他娘的！早看那刘黑闼不顺眼了！”
“兵不够。”萧鸿直接打断他的兴奋头。“新兵蛋子抓紧练！特别是炮营那帮人，新家伙（迫击炮）得给我玩熟了！还有，我给你们的新图纸——手榴弹，找人赶紧照着样子做，越多越顶用！”
他看向林清霞：“清霞，护卫队得扩编，从俘虏和民兵里挑好的，给我往死里练！练出一帮嗷嗷叫的精锐来！另外，那个能千里传音的铁盒子（无线电台），找几个脑子灵光的，尽快给我捣鼓明白怎么使唤！”
“是！”林清霞应得响亮。
这消息传到陈伯耳朵里，老管家先是激动得脸膛发红，随即那眉头就拧成了疙瘩，急匆匆找进书房。
“大人，这步子…是不是扯得太大了？”他搓着手，满脸都是褶子。“金沙城可不是沙泉镇那小水洼啊！刘黑闼那老狐狸，也不是雷豹那种愣头青能比的！咱们这刚喘口气，根基还没扎牢，万一……”
“陈伯，你的顾虑，我明白。”萧鸿示意老管家坐下。“可如今这光景，就跟逆水里划船，不往前扒拉就得被冲回去。光守着平安县这一亩三分地，早晚让人耗死。只有把盘子做大，拳头够硬，才能真正活下去，才能给这城里的老老少少，挣个安稳日子。”
他从旁边卷着的图纸里，抽出一份摊在桌上，那是一份精细到令人咋舌的金沙城周边地理图，上面甚至用红点标注了几个城防设施的概略位置。
“您老瞧瞧，”萧鸿手指在图上点了点。“这一仗怎么打，我心里已经有谱了。”
陈伯凑过去，盯着那从未见过的、细致入微的地图，眼睛瞪得溜圆，半晌才憋出一句：“大人…既然您心里有数，老奴……老奴这就去准备粮草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