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传文将那本帖子递到林岁安手中。
只见那帖子上书着《宣示表》三字。
“这是成侯的小楷,他的楷书古朴典雅、结体扁平、最合适初练字的。你将成侯的字帖拿去仔细临摹,然后每月写二十篇大字来。”
二十篇,算是极少的了。
余传文也是念在林岁安平日要当值,没有严格要求她,才让她只写这么点儿。
又从书案上将余书恒平时用的启蒙书拿了过来。
“梦儿说你只学了三字经,这几本启蒙的书你拿回去读。若是有不明白,或是不认识的字,便去问梦儿。若是她也不懂的,便记着,回家来问干爹。”
林岁安点点头,又接过三本书。
瞧了瞧,是《千字文》《百家姓》还有《幼学琼林》。
“女孩儿更要多读些书,这世道女子本不易。那些个规矩束缚着,行万里路难,读万卷书反而容易些。这三本学完了,再来干爹这里拿其他书去看。”
林岁安点头,轻轻的“嗯”了声。
林岁安自是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听余传文说来,听着心里十分温暖。
干爹能教梦姐姐和自己这些道理,应当在心里便是十分心疼女子们的不易。这样的人是极少见的,大多数男子都更喜欢将女子束缚在闺阁,只叫女子为他们生儿育女相夫教子就是。
又听余传文道:“便是阿爹,也要开始好好读书。”
“以前总想着阿爹的爷奶爹娘都因供我读书,操劳过度,早早的便去了。不想你们阿娘也步她们的后尘,考了一次不中,便不愿再去科考。如今想想,后来家中有余钱了,再继续去科举,上了榜做了官儿,那姓梁的如何又敢欺负到我们家来,也不会叫你娘带着你们也受了许多苦。”
面对家人,余传文心里十分愧疚,因他招来了祸事叫妻儿受了累,反而叫他重新立下科举的目标来。
“阿爹是准备两年后的科举么?阿爹在家只管读书,银子的事儿您不用操心。家中的银钱加上我每月的月例银子和老夫人给的赏赐,供阿爹读书尽够了。”
余梦非眼中发光,信誓旦旦的说着。
余传文不禁失笑。
“家中的尽够用了,哪里用得着你的。况且阿爹也不是死读书,你的东西你自己攒着,以后留作嫁妆。”
一月转眼便过去了,今年的夏日果然比往年更热些。
不过才五月中旬,大家都穿上了薄衫子薄罗裙。
老夫人屋子里已换上了通风散气的琉璃帘子,榻上的软枕织锦都撤了,铺上象牙席子和装着香草和花瓣儿的纱枕,用上了清凉解暑的冰鉴。
连绣房的布门帘都撤了,换成了用藿香水泡过的竹帘子,既挡蚊虫,瞧着又十分清爽。
这时候林岁安便十分羡慕在老夫人跟前伺候的一二等丫鬟。
在老夫人跟前不仅凉爽舒适,偶尔老夫人还会赏些冰饮子、酥山或是些冰果子吃。
好在余梦非和春鸢都时常想着她,经常也给她拿些解暑的吃食。
且入了夏,府中日日熬着绿豆汤,放在井水里镇着,晌午后再拿出来叫下人们吃,免得中了暑气。
这日午后,院中正抬了绿豆汤来。一个面熟的粗使小丫鬟便来找林岁安,说后角门儿有人找她。
林岁安心中一动,算算日子,应当是家中书信到了。
林岁安将自己领了还没喝的绿豆汤给了那满头是汗的小丫鬟,又给了两个铜板儿叫她去买糖吃。
同春鸢说了声儿,便匆匆的往后角门儿去。
到了后角门,张妈妈在阴凉处坐着。因着体胖,正时不时用汗巾子擦着脑门儿和脖颈上的汗。
林岁安也用帕子抹着额上的细汗,笑着同张妈妈打招呼。
“张妈妈,可是有信使来了?”
就听张妈妈边擦着汗边道:“什么信使?哦,你说找你的人呐。”
张妈妈抖了抖汗巾子,塞进怀里。
“若是信使,哪用得着你跑一趟,给那些个小丫头两颗糖便给你将信送过去了。是你舅舅,你舅舅又来了。”
“舅舅?是我舅舅来了?”
林岁安以为是信使到了,没想到舅舅亲自来了。
“是呢。”张妈妈应着,往林岁安这边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道:“安儿姑娘,你那舅舅可是找你要钱来了?”
林岁安疑惑的瞧着张妈妈,随即明白过来。
这是有了张小容的事儿,叫张妈妈觉得那些个找上门的亲戚大多都是来打秋风的。
不然已经将孩子卖了,难不成还来诉亲情的不成?
“若是要些钱,老婆子我管不着,若是她们敢对你动手,你就喊老婆子我。瞧老婆子不唾沫星子淹死他们。”
说着张妈妈撸了撸袖子,叉着腰,摆出一副要上战场的架势。
瞧见张妈妈恨不得马上上去干架的样子。
林岁安掩着嘴笑出声儿来。
“妈妈的好心安儿心领了。是上月我给家里去了信,想是我舅舅顺路来景州府,便来瞧瞧我。”
“那就好。可别再是那张赖子那样的,没得叫人脏了眼睛。”
张赖子是张小容那赌鬼爹的诨号,张妈妈给取来私下里骂他的时候用。
张妈妈‘啐’了口,又抽出帕子来擦额上的汗。
嘴里骂道:“这鬼天气,也不知怎么的,怎就这么热?往年要六月才有这天气,今年才五月中,薄衫子都快穿不住了,叫人怎么活。贼老天好歹下场雨来,也叫我们凉快凉快。”
张妈妈是守后角门儿的,丫鬟婆子凡是进出都要受她盘问。轻松是轻松,只是寒冬酷暑都在门口守着,又因她体胖,夏日便格外难熬些。
张妈妈骂完老天,才同林岁安道。
“老婆子叫他去后头些的树下等着,那里凉爽,这么热的天儿,可别中了暑气。”
“多谢张妈妈了。下次安儿出府给您带雪香居的冰雪冷圆子解暑。”
“哎,那不是又叫安儿姑娘破费了。”
张妈妈一张圆白的脸瞬间笑了起来。
话虽这样说着,却也没有推辞,乐呵呵的挥挥手里的汗巾子。
“安儿姑娘快去吧,别叫你舅舅等久了。”
“好嘞,您歇着,我同舅舅说上几句话便回来。”
林岁安应了,不等张妈妈回答,便出了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