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那冤枉钱干啥?自己弄点东西回来自个儿做,外面人做的也未必有娘做的好吃,你多是图个新鲜。”
沈今朝哪敢接话,他与二老相处一向合得来,可家里谁胆敢说娘做菜的手艺不好,娘必将理直气壮,操起扫把或鸡毛掸子,一路骂骂咧咧把人赶出家门,门里再传出一句饱含委屈的话:“爱吃吃不吃滚,我以后不伺候你了!”
这样胆大包天的话也只有爹说过,是以他年少那会儿,每次爹被扫地出门时,他都要在双方做和事佬。
一边教爹如何哄娘,一边在娘面前对她做的菜赞不绝口,然后不经意间提一嘴被赶出门外无家可归的人。
“这不是娘做的菜,是石姑娘做的菜。”沈母笑着又对石昭昭道:“瞧,石姑娘,我可没过奖,他嘴可刁的很,日日就知道吃索唤。”
“娘……我哪有?”沈今朝咽下口中饭食,严肃道:“我上一次吃还是在上一次!”
沈母哭笑不得:“行了,你可闭嘴吧,好好吃你的。”
沈今朝忽而想到什么,心头一紧,故作埋怨道:“石妹妹太不够意思了,有这么好的厨艺,先前我随石老哥登门拜会时怎么都不露一手?……”
“臭小子有的吃还那么多牢骚,得得得你别吃了。”沈母把菜往自个儿这边移,像赶苍蝇一样驱赶自家不省心的臭小子。
沈今朝吓的起筷又往碗里夹了好几下才甘心:“我就吃我就吃……”
石昭昭笑道:“沈大哥别急,我还要在你们家多住些时日,我多做几顿。”
往后的日子,那么的顺理成章,沈今朝把她带回家之前叮嘱过她要叫沈大哥,还说了许多家中事,让她装作相识已久。
石昭昭寄人篱下过,加之在村里早熟,察言观色的本领早早就学了来,顺带一身麻溜干活的本事,更有许多次她在灶房做菜时,祖母一次又一次细心的指点和慈慈教导,以至于她在此处如鱼得水。
她对沈父沈母尊敬,对客人恭敬,手脚还勤快,一个人能当两个人用,干活从不喊累,是个人见了都赞不绝口。
沈母对这位石姑娘越看越顺眼,成日不着家的沈今朝偶尔回来吃个饭,四个人坐一桌时,她总是想些有的没的。
可她再急,也只能干着急,那臭小子虽然平时看着混不吝的,但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却不允许任何人指手画脚,按那臭小子自个儿的话来讲就是:“我想要找个喜欢,也喜欢我的姑娘,这样的日子过得能好些,即便我知道两情相悦太过难求,可我还是希望不将就,不糊涂。”
可沈母越看越惦记,那臭小子成天押镖连个女子都瞧不见,哪里能有看对眼的,如今不就只有暂居家里这位吗?
石姑娘人长得干净,做菜好吃,手脚麻利,最难能可贵的是,人家姑娘有上进心,她家臭小子若是娶了这么个好姑娘,往后日子必能越过越好。
那日,有相熟之人来借她家臭小子念过的书,她想也没想便给了,恰好被石姑娘瞧见了,便眼巴巴走过来问:“沈伯母,您家还有多余的书吗?能不能借我看看,最简单的就好,我想认几个字。”
大景女子可以读书认字,只是乡下人家读书认字,却比不得多学几门干活的技巧实在,日后嫁人,生子带娃,脑子里那几个字派不上用场。
可沈母觉得,认的几个字至少不会睁眼瞎,也算是有些许益处,于是点头允了。
石昭昭虽得了书,却是太多看不懂,心中越发懊恼,真是给机会也不中用。
“丫头,我教你练字好不好?”沈父原先在官府当过差,这些年退下来便去了酒楼当说书先生,最近酒楼在翻新,他无事可做,便在家歇着,乍见一位勤奋好学的小姑娘,自是忍不住谆谆教导。
“多谢沈伯父。”
石昭昭分寸拿的好,不贪渎,哪怕欢喜的恨不得念一辈子字,也只会在把该干的活干好了,这抽一点时间,那抽一点时间出来,一心一意的学。
好几次沈今朝回来,都见她低着头看东西,又对着他说:“客官你要来点什么?”
“客官带了东西回来。”
沈今朝忍不住笑,把手上刚在外面买的意外断了腿,导致往后无法劳作,被难以承受的主家依依不舍痛彻心扉,却又“不得不”宰杀来换碎银几两的牛肉拎起来,用手拍了拍,朗朗笑道:“沈某人晚上想吃牛肉,劳烦石大厨了。”
大景有规定,不得随意宰杀具有行动能力的驴牛,除非驴牛不再有行动能力……
“好,沈大哥稍等。”她放下书,起身绕过柜桌,接过他手中牛肉便往灶房去。
“唉,我爹娘他们去哪儿了?就你一个人在?”
石昭昭边忙边道:“哦,他们都去办宴了,说是要人手抽不开,让我在店里看着。”
“那要是来很多客人的话,你一个人会不会太忙?”
石昭昭忽然觉得沈大侠也不是那么聪明,笑道:“不会啊,沈大哥你忘了,今天可是休沐日,是中秋,在城里找活做的都回去了,今日上午人不多,再晚些伯父伯母他们也回来了,他们说晚上会回来吃,我本来想带等会儿,但你买了牛肉回来我就先弄,等他们回来正正好是吃饭的时候。”
“唉呀,真是的,怎么摆宴摆到中秋这日了呢?”
“沈大哥快别这么说,那可是人家算过的好日子。”
“嗯,我看你一个人还是太忙了,我来帮你吧?”沈金钊说着,回屋整理妥当,便往灶房里赶:“我来我来……”
倒不是他不顾姑娘家清誉,只石姑娘这处境,清誉二字若还在乎,早就没了命。
可沈无赖虽这般想着,在灶房帮忙时,却每每不到一刻钟便要出去透口气。
只是沈无赖在灶房里帮忙的时候,却是一言难尽。
好心肠的大老爷们干劲有余,却常识不足,哪里会干灶房的事?只能是把适应灶房多年的姑娘气到无话可说……
一进来先火急火燎把人家事先熬的汤底当洗锅水倒了,只把石姑娘惊的目瞪口呆:“沈大哥你怎么把汤倒了……”
“鹅…哦我以为是洗锅的……”沈无赖些许尴尬,手抠着手像个犯错的小媳妇,眼角余光瞟到点什么,赶忙道:“我来帮忙切菜。”
小姑娘有所预感,委婉拒绝:“不我我自己来就好……”
“放心,你忙别的吧,我可是很会用刀的。”胸有成竹的沈大侠哪里容她质疑,风风火火手起刀落,不过片刻,便将食材剁的大小极不均匀。
他瞧了瞧,颇觉满意,一边往外走,一边厚颜无耻道:“石姑娘,我切的还不错吧?”
可怜的小姑娘一句话也没有,只默默把大的切小一些。
从外头透气回来的沈无赖却觉得有所进步,至少切开了,人家姑娘再切起来会省事儿的多,于是又自告奋勇去揉面粉:“石姑娘你别急,咱们两个一块忙,等他们回来的时候就可以吃现成的了。”
哭笑不得的小姑娘一句话也没有,手脚却越发快了。
可待她把那些大的肉块切的均匀些,转过头来,就见满脸都是白面粉的人满眼心虚,正拿着抹布在擦灶台,像个把事办砸后偷偷弥补的孩子。
她再忍不住小声笑起来,却不知该说什么:“你……”
“唉呀,石姑娘你不要笑嘛,人有失手马有失蹄的。”沈今朝这般说着,自个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你不许笑。”
“好,我不笑,哼哼哼…”
看着乌烟瘴气的灶房和不大聪明的沈无赖,忍无可忍的小姑娘喧宾夺主:“要不你出去吧,我自己忙得过来。”
“不成不成,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忙呢?”沈今朝说着,便又去外面透气:“两个人做事总比一个人快,你就不用跟我客气了哈哈。”
“……”
待沈今朝再进来时,一阵后怕的小姑娘赶忙道:“沈大哥,要不你去生火吧。”
沈无赖应了一声,在灶堂边烧火,对掌勺的姑娘言听计从,倒也算帮了些许。
因着是中秋,是以菜做的丰盛了些,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提前回来的沈母率先走进灶房,恰好瞧见那让她日后惦记到整晚睡不着觉的场景。
灶台旁立着的小姑娘挥着锅铲,时而往锅里加菜,瞧见她也只是问候一声,理所当然的继续做菜,时而说一句“火大点”,时而叫一句“火小点”,灶堂后那个不让人省心的臭小子每每都会乖乖“哦”一声,锅底那火随着姑娘的命令时而变大,时而变小。
沈今朝听见脚步声,看着灶堂里的火,开口询问:“娘,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我和你爹过去帮了忙,现在正是吃饭的时候,我们中午在那吃了,本打算晚上就不吃了,可他们说一定要,你爹见着酒就走不动道,乐呵的不行,自然就留下了,我怕家里忙不过来,就先回来看看,哪曾想,饭都做的差不多了。”沈母说着,在灶房里静静看,瞧见一盘已经做好的牛肉,忍不住笑:“你小子还买牛肉了,你爹要是知道,非得爬回来不可,那再好的宴也没有摆牛肉上桌的,咱家可是好几月没吃上了,待会儿咱们三个赶紧吃,一块也别留给他,让他自个儿去药铺里买后悔药去,哼哼哼哼哼哼……”
““我告诉爹去。”
“我可不怕他。”
“哼哼哼。”
沈今朝笑着站起身来,沈母“啊”了一声,石昭昭忍俊不禁,他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脸,低头一看手上灰扑扑的,他问:“我的脸上很多吗?”
沈母道:“那不多,顶多能写百八首诗就是了。”
沈今朝也觉好笑:“我不怎么进灶房,自然弄得黑了些,不过饭做好了就成。”
“你还好意思说。”
“我怎么就不好意思了,我可帮了不少忙。”
沈母看着可见狼藉的灶房,忍不住又笑:“人家姑娘性子好,不说什么,换娘来,哪能由着你在这里添乱?”
沈今朝从灶堂边绕出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娘,你这样说,儿可是会伤心的。”
沈母一边端菜一边打趣:“你个没心没肺的会伤心?得得得,赶紧吃饭吧。”
饭菜上桌,三人边吃边笑,食至一半,沈父便匆匆跑了回来:“唉,给我留点给我留点,别全吃了。”
“爹,你不是在那头吃饭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在那里还没吃饱?”
“你个臭小子,就知道吃独食,我要是真吃饱了,回来也吃不下呀。”沈父急急忙忙打开橱柜找碗筷盛饭:“我饭刚吃一半,隔壁家刚过来的老姜就告诉我你买牛肉回家了。我这才吃了一半。”
“你个馋猫,牛肉还有很多,还能吃几顿,别急。”
“别急什么呀,今这顿没吃,那就少吃一顿。”盛完饭的沈父一边夹牛肉一边道:“不成不成,那不成。”
说着,今日吃第四顿的沈父便狼吞虎咽,直把沈母看的摇头笑:“好了没人跟你抢。”
沈今朝道:“你怎么不多夹啊?牛肉很好吃。”
“咱们家就这样,谁吃到算谁的。”沈母说着,往小姑娘碗里又夹了好几块。
“是啊,赶紧吃。”
好几筷子牛肉到了碗中,小姑娘心头一暖,乖乖吃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