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婢女喊门进来,将那块被烧过的木牌和一张白纸黑字放到桌上,恭敬离开。
纳兰长秋拿起来看了看,心中安心不少:“陈家是真报恩,就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上面写的是什么?”唐燕儿些许紧张,安安静静。
纳兰长秋道:“这里有两个可以选的,一是,予配良人,陈添红妆,郎不敢欺,辱则陈耻,这里的予配良人,是给你找个夫君……\"
“啊?他们要把我卖了吗?”唐燕儿小声问道:“那他们会吃我的聘礼吗?”
“……”纳兰长秋哭笑不得,看着唐燕儿那不安模样,并未嘲笑,只觉得悲哀,又觉自己幸运,耐心解释道:“你别急嘛,我慢慢跟你说。”
“予配良人,他们说如果你想要成婚生子,他们就可以给你挑个夫君。”
“郎不敢欺,就是说你那夫君不会欺负你。”
“陈添红妆,意思就是陈家会给你添嫁妆,还有一层含义,就是会护着你。”
“辱则陈耻,意思是说,假设,有一日你的夫君敢对你不客气,那就是羞辱陈家,陈家也就不客气了。”
“哦……”讲得如此详细,唐燕儿也听懂了,于是有些期待地问:“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有八个字,待学知识,未来自行。”纳兰长秋继续解释:“意思更简单了,就是让你读书。”
“可是我这么大了。”唐燕儿忽然委屈起来。
她年少时也想读书,可家里没有她的位置,或者说,整个村子里都没有女娃的位置,大伙儿都是从小干活干到大,等年岁到了,便成婚生子。
她唯一会写的,便是家里人的名字,是天佑和弟弟他们你一下我一下教她的。
她心里一直都不服气,可他哪里敢说,哪里能怨?
村里的女娃大多这样。
如今好些年过去了,她早已不在乎了,她以为放下了。
可此时此刻,到了这年纪,却有人说,她可以念书?
她低头垂泪,纳兰长秋不语,好一会儿才听她说:“我不知道,我爹要是还在,他应当想我嫁人生子,可…”
“可是你不想,对不对?”
“我……”
纳兰长秋叹息道:“你觉现在的国公府气不气派?”
唐燕儿点头:“我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房子。”
“可是,当年的英国公府更风生水起。”纳兰长秋道:“如果他们愿意,你当年就能读书,可是他们没有,是因为上面的人知道,村里和城里是不一样的,村里的女娃读书太不寻常,众口指指点点,你能受得住吗?”
“你要是那时候就读了很多书,那是害了你。”
唐燕儿静静看着她,又听她道:“如今不一样了,你,你可以从头开始。”
“可是我年纪大了……”
“什么年纪大了?”纳兰长秋道:“你现在还年轻,再说了,学习什么时候都不晚,学到了的才是自己的。”
“梅姑娘……”
纳兰长秋严肃道:“如果你选一,好处是可以有个依靠,可以有孩子,可以有个家。但是,老话说的好,靠山山倒,靠人人跑。”
“这世上,很多人其实心没长大就成了爹娘,男的也好,女的也罢,有良心的叫人,没良心的叫牲口。\"她继续苦口婆心:“第二条路,虽然你暂时成不了婚,但你最起码可以先靠自己。”
“你认得几个字,知道点东西就比没认过的人强,靠自己还是靠别人,你要想好。”
要靠男人吗?
唐燕儿忽而想起昔年村里,不少大娘大婶聚在一起,有些干活时总爱不停抱怨。
她们像是参加了村里的抱怨大会,一个赛一个的争,面红耳赤控诉眼中的所有不好。
自家婆婆不好,自家儿媳不好,儿女多么不孝,家里的娃娃多么调皮捣蛋,她们日夜难眠,操碎了心,如果没有她们,她们的家早就散了。
她们谈论他人的不好,总是聪明的不在当事人面前,却又愚蠢的在众人面前说的绘声绘色,谈笑间便能让人瞧清她们那多么令人作呕的面容。
她们不仅将别人贬得一文不值,她们还积极的比较谁比谁惨,谁比谁过得更苦,让自己成为哗众取宠的猴子。
好像她们这样说了,浑浑噩噩面目可憎的自己便能显得眉清目秀一样。
她每每劳作,总是被吵得不胜其烦,却又无可奈何,她们的话总是自相矛盾,说话就是“这小孩话真多”,不说话就是“谁谁家的小哑巴”。
她们总是能把别人的道理说到自己那边,她们永远都是对的,她们永远都是最苦的,家里没了她们可怎么办?
可她们过得如此凄惨,却还是要劝后来者赶紧成婚。
她们的家人都欠她们的。
整个村子都欺负了她们。
整个天下对不住她们的。
她们把美好搞得一团糟,她们总是习惯将欢乐拒之门外,她们的心里,只有怨恨。
“你又听到了?”
娘曾说:“少怨少恨,别理她们,要不然学?们,这日子就越过越没奔头了。”
她谨记于心,却是打心里不愿嫁人的,因为很多嫁了人的女子才会那般。
不想归不想,但她从始至终都知道,家里一定会给她寻个夫君来,往后粗茶淡饭,只是太多变故,才至如今局面。
“我选第二条。”唐燕儿抬头心中些许忐忑,眸底有隐隐期待:“我选第二条路,待学知识,未来自行。”
“好。”纳兰长秋笑:“我相信往后的唐姑娘,定会与今日大相径庭。”
“大相径庭是什么意思?”
“就是和以前很不一样的意思。”纳兰长秋将手中纸撕成两半,将那十六个字揉捏成团扔进渣斗,起身开门交给等候的婢女:“有劳了。”
那婢女恭敬将东西接了去,不疾不徐离开。
纳兰长秋关上门,走到她身前道:“从今日起,你就是个刚出生的孩子,多看,多学,多听,做事细心,说话之前想想有没有必要说,如果没有就不说,这样你在这府里基本没什么事儿,而且你大可放心,府里不会有人来为难你的,但是你那块木牌,以后就不能再拿来用了。”
“这个我知,爹交代过。”
……
唐燕儿顺利地留在了英国公府,离别前在中门外依依不舍看着纳兰长秋:“我不知道应该如何谢你,你要走了,请受我一拜。”
纳兰长秋没有躲,在人行完礼后将她扶起:“祝唐姑娘往后事事顺利,岁岁平安。”
见唐燕儿点头,她转身离开,刚走没几步就听身后之人大声喊道:“祝梅姑娘李姑娘,事事如意,岁岁平安。”
她没有回头,只是举手晃了晃,而后上了马车,李元楠驾着马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