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内,长乐侯武亭山在自己府中待着闷,又不知道第几次问身旁的老管家:“门房就没有信吗?”
“老爷,一直都没有。”
古稀之年的老人家拿着外头疯传的画像,叹息一声。
前几日,有一老友来他家中做客,拿了封奇怪的信出来,问他有没有收到。
那纸上的字儿熟悉的很,旁人都能收来的信,他却一封也没有,自然不痛快。
“老爷,您放宽心。”老管家在旁边小声劝道。
长乐侯武家,没有与太祖一起打天下的扶龙之功,但却得了个世袭几代不降的爵位,
说来这事儿着实有些令人哭笑不得,昔年明宗皇帝一朝,武家出了个拔尖儿的考中了进士,颇受重用,被任命为钦差,昂首挺胸下去视察。
没曾想,半道上被一帮不长眼的贼寇给杀害,死的地方,还是两州交界处……
这一下可不得了,朝廷震动,地方官员哭嚎一片。
明宗皇帝当殿破口大骂,顾不得天子威仪,下令把两州二十几个郡,二百多个县的大小官员挨个换了一遍。
一时间,整个大景风声鹤唳,罢官夺爵,抄家流放,斩首示众,凌迟处死比比皆是。
明宗皇帝为了补偿武家,将钦差嫡长子封为长乐侯,不降级世袭三代。
久而久之,外面给武家长乐侯起了个外号,钦差侯。
这名号着实不怎么中听,可若是把疯言疯语当了真,外头的人指不定又要说气急败坏,是以,每任长乐侯都会令家中大小不得以侯爷称呼。
老侯爷好些年以前便回永州安享晚年,子孙一干人多数都在北边。
泰元二十二年,三国犯境,老侯爷日夜忧心之际,又得了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北边已丢的七七八八,儿孙死了大半,最出挑的外孙更是一言难尽,前脚被命着上前线,后脚坐牛车去北边那位就带着一帮人跑,将大伙扔在后头自生自灭,结果可想而知。
朝廷南迁后为安抚臣民,又封了些爵位,原本到老侯爷这儿就过去的长乐侯爵又加了两代,勉强也算皇恩浩荡。
“祖父。”
门外有声音响起,老管家去开门,忙侧身让路,笑道:“四公子您回来的正好,老爷正心烦着呢。”
武连快步进屋寻地儿坐,自个儿倒起茶来:“祖父忧虑何事,跟孙儿说说呗?”
“你看这个。”武亭山将视如珍宝的一张纸从怀里掏出来,小心翼翼摊开,手一下下点着:“清河你看这个,你看这个字儿,熟不熟悉?”
“这……”武连凑近些瞧了瞧:“这次是大表哥的?”
“对呀对呀,他他没死啊,他嘿嘿嘿嘿。”老人家又把眼泪笑了出来:“老天爷还是开眼的,他没死他绝对没死,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死,咱们得想办法帮帮他!”
“这是他写回来的?”
闻言,武亭山神色暗淡:“他没给咱们写,前两日沈老头来我们府上喝茶,顺手给的,之前只当外面那些画像是乱传,如今见了这信,他八成是真回来了。”
“祖父,咱不能帮。”武连解释道:“就算他现在回来了,咱们也不能帮,他现在干的可是掉脑袋的事儿,况且咱们现在就在定安,咱们要是有动作,上头立马就知道了。”
“祖父知道,可你让祖父怎么忍心啊?”老人家叹了口气:“陈家都快成什么样了,刚到南边时到处被骂,四处碰壁,三外孙媳不得已只能经商,可经了商,身份就不比从前,想科举还得先往上报,上头要是不允,连科举的资格都没有,娘的想想就憋屈.。”
“祖父您冷静点,大表哥的意思是不让咱们帮忙。”
“什么?”老人家满眼兴奋:“他什么时候说的?”
武连还未来得及开口,老人家又开始琢磨:“不对呀,他要是回来了,可不得来见见我这把老骨头吗?”
想着想着,他理直气壮“哼”了一声,继续道:“他小时候,老子可没少抱过他,他要不惦记我,我非得把他摁在凳子上揍一顿不可!”
“好了祖父,大表哥要是回来了,肯定会来见你的。”
武连道:“孙儿与夫人是从英国公府回来的,表嫂和表弟他们也没收到信,想来这就是大表哥的意思,所以这事儿跟咱们没关系。”
“造反的时候怎么没想着不牵连,现在说什么没关系。”老人家神色越发清明:“想办法,顺道送东西过去,钱,粮,能送一点是一点。”
“祖父,您不能糊涂啊,孙儿和三表嫂他们都商量过了。”
武连被老人家敲了一下脑袋:“老子不管,老子就要送,你们舍不得你们那三瓜两枣,别拦着老子就成。”
武连欲哭无泪:“祖父,这是杀头的罪啊。”
“放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谁告诉你老子要明明白白的去送?”
武亭山看着茶中自己苍老的倒影:“况且,真不干什么就没关系?你往朝堂上一站,你说你跟姓陈的没关系,有几个人姓啊?他娘是你的姑母,是我的女儿,你说我们家跟陈家有没有关系。”
“往小了说,我们都是反贼的亲戚,要被株连的,往大了说,是我们居心叵测,暗中跟反贼有勾结,还是要被砍。”
“他是个很周全的,他怎么可能想不到?他要不是实在活不了了,他要不是实在受不住了,他不会造反。”
“你看他连反都反的那么周全,他叫路平,明面上跟陈佳扯不到半点关系,陈家人不认,我们不认,那就是没有关系,要说实在有关系,那就请朝廷珠联算了。”
“株连是容易,可民心也散得快,因为长得像就随便杀人,朝廷要是还嫌大伙儿怨气不够重,那就随便杀吧。”
武连哑口无言,老人家语重心长道:“他委屈了就让他闹闹吧,谁能不委屈啊,朝廷招安他比杀了更划算。”
这日之后,陈武两家的主子足不出户,只有平常出门办事儿的家仆来去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