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房间里。
迷迷糊糊中,他寻声望去,坐在椅子上的人拿着刀,仔细擦拭着点点鲜红……
“啊!”他猛地起身。
“啊!”
刺耳的声音再次响起,黄饱饭寻声望去,发现身旁还有不少与他一般惊恐的人。
“从今以后,你们要听我的话,要是你们不听话,我手里的东西可不长眼。”
“哇哇哇,我要回家!”
“哇哇哇哇……”
“不许哭!”
那人说着,磨好的利刃重重插在地上,大伙儿怕得要死,却只敢生生哽咽。
后来他才知道,来这的原不止有他们,大家都是从四面八方被卖到一处。
之所以会被箭射,只因“狩猎”本就是那些人的爱好。
当时没跑,直接跪下来投降的人,如今已去了西边。
留下他们,是他们侥幸活了下来,是因为上头那些个大人物玩累了,可每当那帮人想玩时,便会将他们放出来。
一开始大家都不甘心,也有几个人想着逃跑。
于是有几只跃跃欲试的出头鸟,悄摸摸走,在外面不到十几步就被折了双腿,送回来时已经惨叫晕厥。
后来,大伙儿都很听话,时不时有新人进来,时不时有旧人被抬出去。
“轰隆隆”的马蹄,还有那些公子哥们的欢笑,成了他们每次都心惊胆战的声音。
“哇哇哇,这日子怎么过!”
“生不如死的过呗!”
没有人知道这样的日子要怎么过,可每回身后冷飕飕时,谁也不肯停下。
黄饱饭当时就想,自己定是天生的贱骨头,停下来被一箭射死,倒也一了百了。
哪里不好?
可多少次万念俱灰时,却总没有那股子勇气。
也不知怕舍什么?
“孩子们,别怕别怕,我们是官府的。”
忽有一日,凶巴巴的人没有进来,取而代之的是几个腰佩弯刀,身上着甲的人。
领头之人摊开手,见大伙儿有意闪躲,也不再靠近,声音不大不小,透着小心翼翼:“我们带你们出去……”
满屋嚎啕之声不绝。
那日,他和并不熟悉的同伴们被带出了那块被圈的地。
走在离开的道上,他也不知为何,心里慌慌的。
他忽然想起了几年前将他们全部送进大户人家的老大,不自觉狂奔起来,身后有官兵在追,一遍遍喊着:“孩子,回来,孩子,你别跑啊!”
“我们是官府,我们可以送你回家,你要是没有家,我们可以送你去慈幼院!”
“……”
他知道,滥杀无辜是犯法的,在大景的律法中,这叫杀人偿命。
他也知道,不是所有的官兵都像老家那样的不顾人命。
可他就是觉得,自己应该跑,自己必须跑。
几年间被猎杀的经验,他的脚力以非比寻常,官兵被甩在身后,直至无踪无影。
他知道这城里待不了了,便想着出城,只是腹中饥饿,于是他寻了一个角落,静静待着,听着街道上的喧嚣,仿佛这几年的暗无天日是梦一场。
那日之后,他又孤身一人。
平常饿了,就在街上找人讨些吃食,瞎编乱造,声泪俱下说自己要去远方寻亲。
若是能遇上个心慈面善的,这一餐也算有了。
可这样的方法不能在一个地方用太久,是以他开始到处乱走。
人们总说,时也,运也,命也。
其实,讨饭也是如此,并不是每日都能遇上善心人,所以总归免不了抢,骗,偷。
可马有失蹄,人有失手。
并不是每次都能一帆风顺,有时也会被人抓到,轻则一顿痛骂,重则拳打脚踢。
“总算抓到他了!”
“打,打,偷我的烧鸡!”
“啊呸!”
今日不走运,他又挨了打,只能像往常一样,一边忍着疼,一边拼命啃。
“还给我!”
他还未多咬几口,烧鸡便被那人夺回,脸上还被啐了口唾沫:“你个小偷!”
“啊呸!你爹娘呢,平常是怎么教你的?!”
那人捧着烧鸡,嫌弃地把被他咬过的地方全都掰掉,扔在地上,嘴里仍旧喋喋不休:“我儿子在你这么大岁数的时候,乖得不得了!”
“啊呸!”
“你家里人是多么差劲?能养出你这么个烂手烂脚的混账!啊呸,你娘在哪!……”
许是身上太痛,他忍不住嚎啕大哭,也不知哪来的力气,顶着拳打脚踢,冲向那人,狠狠咬了口他的手。
“啊!”
这一口,换来了那人的一声惨叫,自己身上更狠的拳打脚踢,面上横流的眼泪,还有那难以忍受的嚎啕痛哭。
挨了顿揍,他在路边躺了半宿,只觉哪儿哪儿都痛。
有人瞧不过眼,为他端来吃食,放在他旁边。
可他脑海里,只浮现起那人说的一句:“啊呸!你爹娘呢,平常是怎么教你的?!”
这些年他总有种无力的空虚感,不知自己活着的意义,不知自己为何要活着。
他们走了,他以为自己能慢慢的忘记,忘记了就不会难受。
可即便不去回想,那亲切称呼响起时,他总是难以自控,再也没法把脑海中的人赶出去。
“饱饭,吃饱了没?\"
“饱饭你离池塘远一点。”
“饱饭别哭,你爹走了,你还有娘呢,娘一直都在。”
“饱饭。”
“娘……”
夏日的夜并不冷,他在那里躺着,做了个不错的梦。
梦里什么都有,老家那丰收的田地,“呱呱”乱叫的鸡,还有嘤嘤狂吠的狗,最后停留在眼前的,是娘那慈祥的脸。
天光破晓,他猛然惊醒,又在原地躺了许久许久,而后踉踉跄跄起身,扶着墙一瘸一拐,漫无目的走着。
他走了许久,午时过半,到了一处满是小石子的河边。
烈阳高照,河面上波光粼粼。他仰着头闭上眼:“娘,你是不是也想我了?”
他说地很平静,走地也很平静,风拂过他满头凌乱。
“哗啦……砰……”
他脚一滑,扑倒在地,牵动着昨日被人打的伤口,疼得眼泪横流,忍不住呻吟。
“啊……”
他忍着疼,勉勉强强站起身,继续往河里走。
“哗啦……砰……”
他脚又一滑,重心不稳,往后倒,摔了个四脚朝天,身上被石子儿硌得生疼。
“啊……”
他皱着眉,抓起一把石子朝天扔去,闭着眼吼叫:“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你活不让我好好活,死不让我好好……”
“哦!”
天上的石子又落了下来,砸的他胳膊手哪儿哪儿都疼。
忍不住哽咽出声:“狗老天,我直你娘祖宗呜呜……”
他不管不顾往河里爬去,任凭自己膝盖硌的生疼。
“卧……”
身上一阵刺痛,他停下动作,抬起腿,发现是碎瓦。
他默默起身,毅然决然往河里冲:“呀!……”
“哗啦……砰……”
他不知踩到了什么滑滑的东西,又摔了一跤,啃了满嘴的泥沙,声声呜咽不止。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哭累了,继续往河里爬,却被人从身后死死往回拽:“兄弟你别做傻事啊,兄弟!”
“放开我!关你屁事啊!”他眼前模糊的很,只想着老天爷不让他入的河,他偏要入。
可他身上有伤,昨日晚上和今日早上也没吃饭,哪里比得过身后人力大如牛,只能一边挣扎,一边被拽上石滩,蛮不服气却无可奈何。
后来他不再挣扎,他想啊,自己这样的人,谁来都能踩上一脚,挣扎什么呢?
那人见他不再反抗,便停了手,他往后倒去,直直砸在石滩上,任由后背硌得生疼,闭眼不语,惟剩天地安静。
“你为什么要救我?”
“你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沉默许久,二人声音同时响起,又戛然而止。
黄饱饭睁眼,仔细看去,这才发现说话的是个女子。
姑娘似在等他的回答,见他不语,这才开口:“我看你寻死,所以才救你。”
“我都来寻死了,我能过得好吗?”他说着,语气也拔高了些:“你问个啥?你是南海观世音吗你,管那么宽。”
那姑娘有些恼了:“你,你这人说话怎么……”
他想说:怎么这么不会说话是吧?对,我就是不会说话,我说话难听,离我远一点。
可不知怎的,张着嘴想说话,眼皮却如千斤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