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老棍把杜姑娘告了,官府往下一查,可不得了,有不少人都被他揩过油,于是老棍把自个儿送了进去。
杜姑娘的摊子不但没有因为这事儿萧条下去,反倒威名远扬,大伙儿都觉得她是个人物,上赶着来买杜家的猪肉,那些男子更是小心翼翼,生怕被误会之后剁了手。
杜姑娘风风火火,爽朗大方,与谁都能聊得来,在村里城中名声都不错。
按理说,内外能顾的姑娘可谓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香饽饽,可杜家明过态度,杜姑娘不会嫁人为妻,只会招人入赘,这便让不少人望尘莫及。
杜姑娘将他背回家中养着,免不了有些邻居开始说闲话,倒不是说杜姑娘如何如何,毕竟杜姑娘这脾气,可是真能上手撕人嘴的主,大伙儿只是觉得随便带人回家不好。
杜姑娘不以为意,只是笑着说:“我那日回家,路过那里,不知为什么就回了头,恰好看见有人倒在河滩,他站起来没一会儿又倒了,我就觉得有事儿,所以我就想着下去看看,刚好瞧见他往河里爬,所以顺手把人拽回来了。”
有人问过杜姑娘:“那你们打算以后怎么办?”
杜姑娘说:“家里多双筷子而已,还像往常一样过。”
黄饱饭也因为杜姑娘这一句话,安心在杜家留了下来。
杜姑娘还说:“如果你不知道怎么称呼的话,就叫我一声大姐,我爹的话,你喊一声杜伯伯就行,我祖父的话,你就叫杜爷爷,我手底下那几个,你按年龄喊就是。”
杜伯伯时常不在家,因着杀猪的地方不固定,有时离得远,还要提前去那边过夜。
等到次日,天还未亮,将猪送上西天,就包下整只猪,若是生意不好,便与别人分两半,各自拉到菜市口去贩卖。
杜姑娘平常早上到中午就守着猪肉摊子,杜伯伯偶尔会被人请去别的地方杀猪,有时还要去别处掌掌勺,忙不过来时,杜姑娘就就会自个儿动刀,去买别人家的猪杀。
杜父许多时候不在家中吃饭,杜姑娘早上和中午多半夜不在家中吃,冬日在摊子上买点包子对付一口。
天不冷时更省事儿,没剩饭就像往常一样,买点包子,有剩饭就把手打湿了,有剩菜往里包点剩菜,没剩菜挖起一大块用油纸垫着就能走人。
杜爷爷在家中养了些鸡鸭鱼,平常都要去割鱼草,时常还得去田地里瞧瞧庄稼和菜。
摘菜,喂鸡鸭的事,都是杜姑娘几个妹妹代劳,顺带着家中所有人的衣服,如今年纪渐长,已然会了生火做饭。
如今他来了,自免不了要干一些活,按杜姑娘的话来讲就是:“既然是家中一员,就得与大家一起操劳。”
乡下的活很多,但人只要一多,七手八脚干下来,也不是没有空闲的时候。
闲暇之余,杜姑娘的几个妹妹还要教他识字:“饱饭哥,跟我一起识字吧。”
他有些惊讶:“你认字?”
豆蔻之年的杜二妹道:“识字怎么了?大景女子,本来就可以识字啊。”
他尴尬挠挠头:“我,没怎么见过,觉得新奇。”
他家那边穷的很,女子莫说识字,成天都有干不完的活,永远没有空坐下来。
杜三妹说:“噢,这没事,你以后识字了就好了。”
“我这么大了。”
杜二妹道:“你可别说,大姐回来了得骂你。”
“是啊是啊,大姐说过,识字念书是为了明理。”
“你说这话,我就想起来一件事儿。”
杜三妹忍不住笑:“我也想起来了,你当时被大姐追了好久。”
杜二妹有些哭笑不得:“我当年就是不肯跟着她学,被她追着骂了三四里地。”
杜三妹边笑边道:“我当时太小,还以为你们出去玩儿了呢,我在那里哭,说你们不带我。”
黄饱饭忍不住问道:“真的追了三四里地?”
“大姐那样的人会不会,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
杜二妹继续说:“我当时就是不想学,她就说学了好,我说我也长大又不留在家,你学了不就行了吗?我反正是要嫁人的,还是多学点干活的本事……”
“她就骂我说是不是和人玩傻了,她说抹布递我擦眼上的脏东西都不肯,非要闭着眼睛摸路,还骂我是个蠢货。”
“我说我又不是男的,不用科考,我说你看村里那些人嫁人之后忙不完的事,哪有时间去识字念书,难得空闲,我应该休息,而不是识字。”
“她说不需要我认的多少,最起码要认识一些,不当睁眼瞎,还说读书不一定要有多大的成就,多大的出息。”
“她说读书最主要的是明理,指导怎么样去做人,将来做人做事不会浑浑噩噩,不要被人当枪使,能少被人算计,能少上一些不会上的当,不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我说有些道理,你不是教过我吗?她说:我说的和书里的总归是不一样的,得你自己看看,学出自己的道理来。”
“我说我又不是圣人,学什么道理,她问难道我以后要当个破皮无赖吗,还说要是我不学,以后出门就别叫她姐了,她怕我以后成了骂街的泼妇,污了她的名声。”
杜二妹又有些哭笑不得:“她明明才是骂街最厉害的,她毁了我们的名声。”
“好啊,我要告诉大姐-,你居然在背后这么说。”
“好啊,你去告诉她,我就说是你说的。”杜二妹胸有成竹:“前两天你刚被她揍了一顿,你猜她会信谁的?”
“你……”
杜三妹哪还敢有坏心思,赶忙岔开话题:“今日的天儿真好,风真大,太阳大。”
黄饱饭想起杜姑娘风风火火的模样,问道:“那她认识的字肯定很多吧?”
杜三妹摇了摇头:“大姐认识的字比我们还少。”
杜二妹点头:“是啊,大姐很晚的时候才认字,其实认的不多,但她说我们可以多认一些,她自己没什么时间,她说她不用再学书里的东西了,她已经过了那个年纪,她在外面可以去学很多的东西,我们得趁着这几年,多学一点。”
杜二妹说着,不禁感叹道:“现在我完全明白了。”
杜三妹跟了一嘴:“我,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了。”
杜二妹想起事来,赶忙道:“哎呀,好了好了,三妹你教他,明天再我教。”
“嗯。”
杜三妹应下此事,杜二妹站起身,转身往屋里走,忽而回头对着黄饱饭说:“饱饭哥,大姐说,如果你觉得自己太大了,学着没用,那希望你学着明理,人是需要明理的,人如果不明理,就不是人了。”
“大姐还说,读书有读书的明理,不读也有不读书的明理,说到底还是人心明不明。”
他云里雾里“嗯”了声,杜二妹继续往屋里走,只留下篱笆围着的院子里,杜三妹坐在小小木桌旁写写画画,谆谆教诲,另一个目不转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