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哗……”
广河岸边,周边再无他人,只有暗红浑浊的水里,陈路平和秦老将军的影子并立。
远处时不时能听见喊声,原来是有人在捞器械,时不时还有尸首飘过……
“从去年打到今年秋,北招终于是退了。”
“是啊,总算消停了。”
“你有没有想好接下来应该怎么做?”秦老将军问:“你的身份很特殊。”
“我不是好好的吗?”陈路平道:“既来之,则安之。”
“你来的时候跟我说,既然回来了,就一定要去做自己想做的事,闹他一闹。”
秦老将军问道:“如今这架势,朝廷必然会请你回京,一旦回去了,可不是你说了算,你到底,想做什么?”
陈路平默了片刻:“我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啊。”
“子亮,你要明白,国不可一日无君,当今陛下虽年幼,却不是个昏的。”
“你放心,我说了,我是忠心耿耿的臣子啊,我又不会弑君,你在这里愁什么。”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若是往昔的他,绝对说不出口。
秦老将军缓了缓,问道:“你真的没事儿吗?”
陈路平道:“有事儿,事儿多着呢,怎么能没事儿?”
“唉,你倒是还有精力,不像我,一把老骨头了,什么精气神儿都没了。”老将军望向北边:“这辈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北边去瞅一眼。”
……
战事结束之后,朝廷令众将领撤兵,毕竟仗打完了,除了有必要的防卫布置,其他的自然要各归各位。
而一些立下功勋的将领,自然免不了归京受赏,陈路平便是其中之一。
虽说参战的时间晚了些,却在今年五月份语出惊人,让水上眼线与水师回退。
此举当时便让不少人目瞪口呆,河面上除了大规模的进攻与防守用来互相消耗之外,还有两方的眼线。
对方的眼线往前挪一寸,己方的视野便少一寸。
水军回退,眼线后撤,无疑是把眼睛闭上,听天由命。
陈将军爱出奇招,不少将领也听过,可说白了,不懂是一方面,太冒险又是另一方面,于是两方僵持不下。
多亏是秦老将军力挺才得以实施,河上面的北招人没反应过来,晃荡了半个月。
后来尝试进攻,却又中途回撤,最后在七月份鼓起勇气冲上岸来,却见军营空空,扭头就跑,直到现在还有不少将士说陈将军不会埋伏。
八月至九月,双方又打了几场大仗,实在是打不动了,这才心有不甘,打道回府。
北边打道回府了,南边的人自然也要打道回府。
“大将军不要回去!”
那一日,陈路平与许多将领刚出营门五六里外,就遇上了成群结队的文人百姓,退伍老卒,各个哭的声泪俱下。
他们谁也不拦,只是拽着那位武德大将军不让走。
“大将军哪里不能呆,为何偏要回京?”
“大将军不能回去!”
“对呀,大将军,回去……回去了就不成了!”
“大将军别走!”
众将领看傻了眼,有的策马先行,有的干脆也赖着不走了,说自己重伤复发,须得再将养将养才能归京复命。
陈路平向远道而来的人们拱手:“皇命难违。”
文人百姓和退伍老卒哪能听这些,就是拦着人不走。
武德大将军哪有什么办法,最后是“不情不愿”被请到附近小城里好生招待不让走。
如此荒唐之事,自是免不了传回朝中,惊起无数议论。
“陛下,陈路平这是拒不奉诏,有藐视君王之意呀。”
“臣提议,应该罢黜他的官职,贬为庶人。”
“诸位恐怕是言重了,陛下要不再下一封诏书?”
“那要是他还不回来呢?”
“诸位爱卿有心了,此事日后再议,可有其他要奏?”
“臣有本奏……”
大景朝堂向来宽容,无论是谁都可以随意发表意见,好处是,能听到很多不同意见,坏处是,这里头杂的很。
……
“朕现在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少年帝王看着一本本参陈路平的折子,侧头又看了看一大堆好话说尽的褶子,有些头疼:“这哪里是万民起命啊,他们私下里的动作,朕哪里不知道?”
“他们这是在威胁朕,他们觉得朕能任他们摆布,能随了他们的意,可朕是帝王啊,怎么能随意被人威胁?”
高少之道:“陛下,武德将军乃大才,不可不用。”
“朕不会杀他,朕要稳定军心,安抚民心,所以他不能死。”少年帝王皱眉:“朕不会去杀他,可是他们偏偏要逼朕!他们还想干什么!”
“陛下,您就随了他们一次吧,他们也是怕呀,实在是那人,做的太过了呀。”
高少之跪地不起:“那人实不该在征西尾声下令撤兵,此举不但功亏一篑,更让大景失信于天下。”
“前线将领归京,那人更不该让大将军尚公主啊,对一个有能力的男子而言,尚公主,便如同是鸟儿被折了翅膀关进笼子里啊。”
“按大景的规矩,战事结束,兵权便算是没了,那人可以用任何方式嘉奖,甚至便他做一方小官,任何方式都成,可唯独不能是尚公主啊。”
“古今以来,历朝历代,任驸马都尉的人,几乎没有状元郎,若说有,便是大兴时期的郑驸马了,但也因此事,郑驸马参了那位给他牵线的宰相一辈子,最后郁郁而终。”
“三国大军压境,尤其北边,没有燕云十六关,实在难受,那人令大将军与其他将领去前线。”
“虽说城高墙坚,可再坚固的城,再厚的墙,再怎么难攻,被围住了屋是一座孤城,应当多派支援,可那人掉头就跑,这实在是太荒唐了。”
少年沉默不语,高绍芝继续劝道:“陛下,您也知道,这不只是大将军与皇室的恩怨,实在是将士们都怕了。”
“那姓黄的反贼能在众目睽睽说这么多,并不是因为陈大将军刻意为之,而是这些事根本瞒不住啊。”
“朝廷依旧是朝廷,手握重兵,无人能反,可那么多人还是硬着头皮把人留下,可见大家对朝廷的怨气有多重啊。”
“自奉天一难后,大景不知有多少将领归降他国,现在底下的人就看着您啊。”
“若是这一件事处理不好,将士们又该寒心了,到时必然会投降别国,陛下,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朕知道,但朕就是难受,他要是自己回来,朕能重用他。”少年气呼呼说:“但他们,在这是公然逼迫朕。”
“陛下呀。”
高少知道:“陛下只需低低头,就能少很多事,大景难得安宁,不可再有变故了。”
他不是不明白。
只是,他不想被人威胁。
想着父皇退位时千叮万嘱说要多听太傅谏言,少年沉默片刻,袖子一甩:“知道了,你命人准备下去吧。”
“陛下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