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所发生的一切，左乙和亚智面露担忧，可他们的能力让他们帮不上什么忙。
左乙蹲在门口的位置，整个人看上去像是没有了家的流浪狗，身上脏兮兮的，整个人也没有任何的精神。
亚智站在旁边，神色落在左乙的身上，这样看了许久，亚智到底叹了口气，随后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扔在了左乙的身上。
“将就一下，这里没有毛巾。”
“还是说你需要我帮你弄干净。”
左乙没有说话，依旧低着头沉默，可距离最近的亚智感觉到来自左乙身上沉重的情绪，以及已经乱起来的精神海。
这种情况之前出现过。
——之前他们的挚友在他们面前死亡的时候，左乙也是这个样子。
一眼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甚至可以笑着打招呼，可那也只是表面。
亚智叹口气，到底是放心不下，纵使他的内心中有太多关于左乙的困惑，可他也做不到在这个时候对左乙的情况撒手不管。
更何况这个笨蛋说到底可是他的朋友啊。
——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抛弃自己的朋友吧。
亚智来到左乙的面前然后蹲下身，他凑近过去，随后听到了小声的哽咽声。
左乙哭了。
那是小声的、不愿意吵到人的声音，可也仿佛是委屈到了极点，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的哭声。
已经忍不下去了的委屈。
左乙脸上的血和泪水混到一起，看上去左乙的样子更像是一个小花猫，亚智只是一眼，就猜到了左乙为什么哭。
抬手揉了揉左乙的头，无声安慰着。
他不适合出口安慰人，也做不来这种安慰人的事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个时候、在左乙孤立无援的时候站在他的面前。
用他的行动说——他还在这里。
所以不要哭。
左乙感觉到来自亚智掌心中的温暖，整个人更委屈，他把头低的更低，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很吓人。”
“我想帮忙的，可是那个时候我怎么也弄不出来那个能量，我尝试了各种办法，我都没办法……”
“我眼睁睁的看着洛洛在我怀里越来越情况不好，亚智，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多的血。”
“到底是受了多么重的伤口，才会有这么大的出血量，我不知道，我想要去阻止的，可是我阻止了一个伤口还会有下一个伤口，我发现我怎么也挡不住。”
左乙说话出现了语无伦次，整个人也开始发抖，“那一刻我希望我自己真的就是愈能者，哪怕就是一秒钟的也好，这样就可以让洛洛不那么难受。”
“可是，没有人。”
“那种情况下没有人可以回应我，属于洛洛的能量没有回应我、那高高在上的神明也没有回应我。”
左乙这样说着，说到最后，他抬头，眼眶红的吓人，红血丝遍布整个眼球，说出来的话带着几分哽咽。
也带着让亚智瞪大眼睛的“明白”。
“我知道的，我不该活着的。”
“我也知道，我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洛字清已经死亡。
意味着他会成为下一个洛字清。
意味着——他顶替了真正洛字清的存在。
亚智诧异，嘴张张合合，这句话从左乙的嘴里说出来，让他的大脑空白。
左乙却苦笑亚智的反应，他抬手抓着自己的头发，整个人几乎处于极度崩溃的状态。
“因为我一直可以听到的……”
“来自神明的声音。”
那一刻，就算再怎么冷静的亚智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整个人犹如坠入冰窟，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呢。”
“对不起……亚智，这件事我一直谁也没有说……”
左乙似乎更加崩溃了，“我从出生的那一刻，就能够听到神明的声音。”
“我能与神明对话。”
***
左乙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特殊。
他在发现自己与旁人不一样时也曾心有困惑，可当神明的声音来到他的大脑，他又觉得他果然是特殊的。
诞生之初，当他有意识的那一刻，属于神明的声音就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随后经历了无数的时光，那道声音一直都没有消失。
反而随着时间推移，那道声音开始指示着他做一些事情，他不曾有过困惑。
对于他来说。
——神明的孩子，听自己的母亲话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吧。
所以他听着神明母亲的指示，一步又一步的走着他该走的路。
直到他进入了这所学院。
而后，属于他母亲的声音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
起初他还惊慌失措过，可当每次有重大事情发生的时候，他的母亲又会来到他的身边，告诉他。
——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那些人的死亡是必然的，只有这些人死亡，他的未来才会光明灿烂充满希望。
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句话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他的理智消失不见，剩下的只是盲目的听从。
与人结交朋友是必然的，所以他的母亲为他精挑细选所谓的朋友。
与人有冲突是必然，但是他的母亲会为了他而摆平一切，他的朋友会为了他的不公平对待挺身而出。
他的存在会引起轰动是必然的，因为他是神的孩子，他的母亲是所有人日日恳求降临的神明。
于是他的生活一帆风顺，就算他没有任何的能量，可他的身边有很多朋友。
就算他的存在被异能者看不起，那些异能者也会背地里被执法委员会警告。
这样平静且越来越无趣的日子，让他度过了太多的时间。
直到那一天。
属于他母亲的声音出现了变故。
那道声音原本是温柔的、平静的。
可是那一天，声音变得尖锐且充满了难以置信，甚至还带着对他来说极其陌生的厌恶和憎恨。
然后，他的母亲对他说了和平常没有区别的话。
——去学院大门，迎接他的新朋友。
那个人会特殊，可是没有关系，这个人不会顶替他的位置，因为这个人的一切他的母亲都已经处理好了。
他的母亲说。
——“不要紧张我的孩子。”
——“那个家伙是冒牌货。”
于是，他在见到那个少年的那一刻，虽然诧异少年的狼狈。
可还是在面对少年困惑的目光下，伸出手，主动打了招呼。
一个冒牌货，会顶替他的冒牌货。
按理来说应该无关紧要的，可为什么他的母亲，需要让他把这个人困在他的身边。
左乙不明白。
……
回到现在。
左乙说完后，整个人缩成一团，而原本放在左乙头上的手，也被亚智收了回来。
亚智眼神已经冷静下来，只不过他的内心还是有些滔天巨浪，迟迟无法平静下来。
眼神的复杂的落在左乙的身上，嘴里的话从担忧变成质问再到无奈的妥协。
可无论什么话，他都没有说出去。
他要说什么呢。
说为什么这种事不告诉他，还是说成为神的孩子辛苦你了。
这一刻，就算是亚智，也无话可说。
他从蹲着的动作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用着困惑的眼神看着面前的左乙。
最后深深的闭上眼，无力的叹了口气。
“所以，你知道他们会死？”
没有说名字、也没有特意指死的人是谁。
但就是这样无厘头的话，让左乙猛的抬头。
“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如果他知道他的朋友会死，他一定会出口阻止，怎么可能会当做什么也不会发生一样。
他还没有狼心狗肺到这种程度。
亚智听到，没说相信还是不相信，他垂眸开始回想着和左乙过去相处的每一个时间、每一个细节。
“你是故意接近洛洛的。”
“……”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洛洛的身份，还是说从始至终在你心里，洛洛就是你的代替品。”
“……”
“你的那个所谓的神明母亲，到底都对你说了什么！”
“……很多。”
“很多什么！你现在说！左乙！你如果还把我当朋友你现在把一切说清楚！”
大声质问着左乙，这样说完，亚智猛的惊醒他此时此刻在哪里。
与他们一墙之隔，夏月和洛字清在休息，无论是昏迷中的洛字清，还是为了恢复洛字清而有些疲惫的夏月。
这两个人都不是他能打扰的。
亚智有些懊悔刚才的情绪失控，随后他抬手，抓住左乙的衣领。
左乙被拽起身，眼神看着亚智，亚智见到左乙那茫然无措的模样，气的牙痒痒，但还是压低声音。
“今天你把话说清楚。”
“如果是误会就解开，如果不是误会那就打一架。”
亚智说罢，不顾左乙狼狈的状态，强行将人带走去到走廊的尽头。
***
二人离去，原本教室的门无人看守，角落里原本在蛛网上的蜘蛛似乎是感觉到什么而快速逃离。
原本闭着眼正在休息的夏月猛地睁开眼，而后整个人坐起来，看向大门的方向。
属于她的能量感觉到主人的警惕，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外伸出，同时将夏月和床上的洛字清包裹其中。
大脑的肿胀酸痛已经消失，那些本就属于她的记忆也回到了原位，内心更多的困惑夏月也不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探索。
等她的洛洛醒过来，她慢慢问就好。
不过话说回来。
这种外面没有人的状态还真是逗笑她了，到底是对眼下的情况有多放心，才会所有人离开。
想到左乙和亚智的情况，夏月又觉得有没有这两个人也无所谓，反正她现在需要揍一些东西去去火气。
这样想着，大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夏月抬手，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可当看到来人是谁，她愣住了。
眼神闪过万千思绪，最后又停在了诧异，随后她快速看着来人的情况又有些担心。
“莫……戒？”
“你怎么变成……”
——变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说是莫戒，可是和夏月印象里那个桀骜不驯的莫戒又不一样。
哪里都不一样。
无论是狼狈的看不出模样的外表，还是那被缝住的双眼，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充斥着血腥味，头发乱糟的仿佛是长时间不打理。
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伤疤不断，密密麻麻叠加起来的伤口，光是让人看到就让人浑身不寒而栗，同时会想这个人到底经历了什么。
那人身形也没有先前那样挺拔，此时此刻弯下身躯，犹如九旬老人。
没有了往日里的桀骜不驯、也没有了那时不时张扬不服输的眼神、更没有了那挺拔时刻挡在所有人面前的背影。
所有的一切都与夏月印象里的莫戒情况不一样。
鉴于之前认错人的情况，这一次的夏月收回了猜测，面露警惕的神情，再次开了口。
可面前的人似乎听不见。
这样的猜测才刚升起，面前的人影晃动，随后在夏月的声音下缓缓消失。
该死的，怎么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不见！
夏月想着，抬手想要阻止，可有人比她动作更快、更准。
……
——那不是一只完整的蝴蝶。
蝴蝶的翅膀出现了缺口、看上去也没有先前光鲜亮丽，甚至飞行的速度也跌跌撞撞飞不成一条直线。
可就算是这样，蝴蝶依旧努力的奔向快要全部消失的人影。
直到最后重重的撞在一起，人影连带着蝴蝶也消失不见。
夏月怔怔的看着面前所发生的一切，回神后扭头，撞见的就是她从未见过的洛字清。
洛字清额头满是虚汗，嘴唇打颤，那明显是强行醒过来的下场，
他的指尖控制不住的发抖，眼神满是愤怒和难过，整个人此时此刻迸发出来的满是——他不开心。
直观的把情绪表现出来的洛字清、愤怒到了极点的洛字清、就算是虚弱到让自己非常难受但是依然要做一件事的洛字清。
即便代表自己能量的蝴蝶出现了缺口、即便象征自己存在的蝴蝶虚弱到飞不了太久、即便他控制蝴蝶的能量也不稳定。
可就算是这样。
——蝴蝶依旧跌跌撞撞的奔向了那人的怀中。
蝴蝶不会认错人。
洛字清也不会认错人。
那是特殊的只属于他们的羁绊。
那是无论成为什么样子，即便肉体死亡，可他们也依旧可以第一时间分辨出来对方灵魂的存在。
那是宿命的回响、灵魂的共鸣。
洛字清大口喘着气，然后整个人忍不住灵魂上的疼痛喊出声，整个人缩成一团。
可就算是这样，洛字清控制蝴蝶的能量依旧没有断开。
夏月回神后从背后抱住洛字清，能量安抚着洛字清的躁动，言语抚慰着洛字清的疯狂。
她没有开口阻止，因为她知道，最在乎莫戒的人不是他。
她也不会阻止，因为她知道，此时此刻最想找到莫戒、最想把莫戒从那副鬼样子救回来的人是洛字清。
可怀里的洛字清止不住的颤抖，身体的疼痛因为他强行醒来变得更加猛烈，洛字清疼到开始推搡着夏月、开始以伤害自己的方法试图停下来。
可无论是脑海中疯狂调低洛字清感知能力的系统，还是不要命输送能量的夏月，他们都在用着自己的方式减缓洛字清的痛苦。
他们不善言辞、他们充满心疼。
洛字清嘴唇被咬出血，指尖狠狠抓着自己的双臂，恨不得抓破自己的血肉，整个人在夏月强制性的拥抱中颤抖。
“姐姐……”
“我好疼。”
洛字清开口说话，磕磕绊绊的样子让夏月红了眼眶，她只能用自己的怀抱告诉洛字清。
——她在这里。
“那是莫戒。”
……
他认出来了。
在莫戒能量出现的那一刻，他就认出来了。
但是真的好奇怪，就算他的伴生契被人挖了，就算他还在昏睡，可他依旧知道那是莫戒。
然后，他不顾系统反对。
强行想要醒来。
可想的容易，做起来却很困难。
无论是他还是系统都承担了他们愿望的代价，可当洛字清睁开眼，感受到自己满身疼痛的时候，心里头满是。
——这一次，来得及。
他来得及抓住莫戒的手。
他来得及把莫戒救回来。
他来得及改变一切。
那曾经失控区在他面前发生的一幕，这一次他绝对不允许出现在他的面前。
所以，他忍着常人难以忍受的疼痛、就算系统已经把他的痛觉屏蔽拉到最低，可是疼痛依旧让他颤抖。
那是就连系统也无法阻止的疼痛。
洛字清却咬着牙，让自己的蝴蝶飞向了莫戒。
即便磕磕绊绊不成样子。
幸好，来得及。
可当人影消失，疼痛猛的加剧，那一刻，洛字清更多的是开心。
他开心强行醒来成功了、开心他的蝴蝶落在了莫戒的身上、开心抓住了这一个破绽。
就算他被疼到想要用死亡解决。
可他还是很开心。
于是，洛字清用着颤抖的身躯、用着已经抓破了血肉的指尖抱着夏月、用着颤抖到极点的声线说了他的欣喜和疲惫。
“姐姐，我找到他了。”
“好累啊。”
他又累又疼，蝴蝶不落，所以他身上的疼痛就不会消失。
所以，在真正找到莫戒之前，他身上的疼痛不会消失。
可他不会松手。
就算是疼到他想要死亡，他也不会松手。
作为失控区的老大，他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小弟。
所以。
洛字清不会放弃莫戒。
——蝴蝶也不会离开莫戒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