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殿回廊的铜铃尚噙着夜露,风过时清响裹着水汽,在廊柱间织出半透明的声网。三十八道铃影斜斜铺在青砖地,与穿过花窗的菱形光斑叠成琉璃纹样。扫地僧的苕帚掠过砖缝,扬起带着檀灰的微尘,在光束里化作闪烁的星屑。
“是的。”
游嘉原本想多解释几句,却又觉得多余,于是只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也算是罪有应得的报应吧。”翁先生一动不动地跪在佛前,声音越来越轻,“杀害凌学润的凶手,是他手下的杀手。”
“这些都是警方不会对外通报的机密。我告诉你,是因为这个杀手被当场抓捕之后对自己过往犯下的所有罪行供认不讳,其中包括刺杀你。虽然当时你并没有出现在对应地点,但她在此之前杀害了华泰海能的多名员工。”
翁先生忽然睁开了眼睛,他侧目看着游嘉。
那双隔着镜片的眼睛很平静,就像是今天的晨光。
可游嘉却偏偏觉得自己的所有心思都在这样的目光之下无所遁形。
她硬着头皮装作好奇:“既然是这样那她应该对凌学润很忠诚才是,为什么会在凌学润已经被判死刑的情况下还是冒着这样的风险去杀了他呢?”
游嘉记得很清楚自己和姜禾的约定,也很清楚的记得和姜禾见过的最后一面。
且不说这绝对不该是一个职业杀手会选择的方式,姜禾杀凌学润的手法也和约定的不一样。
她可没有让姜禾直接刀了凌学润,可事实上姜禾在完成了她的要求之后却还是如同自爆、泄愤一样直接抹了凌学润的脖子。
“她的供词说……”翁先生刻意的停顿让游嘉的脊背浮起细汗——大约也有可能是因为天气实在太过闷热。
“随着凌学润被捕,他过往犯下的事情变得越来越容易查到。她查到她其实并不是被父母抛弃的孤儿,而是被拐卖的孩子。
她的原名叫江知行,原本也是在父母的期待中长大的孩子,却在小时候被拐卖了。而拐卖她的团伙背后其实就是凌学润的小舅子杜衡。
她在凌学润事发之后查到了自己被拐卖的真相觉得很愤怒,更加激怒她的是。凌学润被捕之后,因为害怕姜禾将他过往指使杀人的事情全部供出来,所以派人杀害了她的母亲。”
翁先生的话戛然而止,但游嘉已经了解了事件的全貌。
姜禾的父亲是边境缉毒警,很早之前就在一次任务当中光荣牺牲了,只有母亲在锲而不舍的寻找她。
姜禾不会轻易地被素未谋面的父母威胁到,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不在意。
该怎么细说这之间的区别呢?
如果大家都能好好活着,姜禾并不打算让自己这已经沾满了罪恶的双手重新拥抱自己阳光下的父母。她想就这样两相平安地度过一生。
可偏偏她查到了自己被拐卖从一开始就是杜衡的手笔,而凌学润恰好在那个时候被捕,因为害怕游嘉找到姜禾利用她还活着的母亲来威胁她,让她出面作证,所以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杀了她的母亲。
姜禾会恨凌学润恨到哪怕让自己也一起去死也要亲手杀了他,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
大概是在某个瞬间,姜禾忽然觉得这样活着没意思了吧。
又或许是被骗了一辈子,也想证明给天上的爸爸妈妈看,他们的女儿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人。
所以最后才会选择这样的自首方式。
冷泉溪泛起珍珠母贝的光泽,柳叶载着晨光顺流而下,叶尖推开水面泛起细密的银鳞。雾汽贴着溪石浮动,将锦鲤朱红的尾鳍晕染成渐变的霞色。
对岸茶园的龙井新芽噙着露,采茶女的竹笠掠过茶垄,惊起三两点草叶间的流萤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