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乐安带过去的两百骑兵被二哥齐如旋淘汰了大半。
都是些花架子漂亮的新兵蛋子,花样多,实际作战经验不足,缺乏胆魄和气概,不能堪当胆大心细、临危不乱的突袭部队。
齐如旋从自己得意的老部将里选人选马,秘密训练、准备突袭的物资和武器。
要是有得选,他很想把小妹安安也换下来。
可惜齐乐安天生脾气倔,劝不动。况且她的武艺比他这个二哥还高强,实在没理由说服她不去。
在小城秘密训练半个月后,两千人马准备就绪。
出城前,他们喝一口皮囊中的酒热身子。
齐乐安带着赞许的目光默默看着他们,自己却没喝酒的意思。
见她不喝酒,副将施茂岳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的银制小酒瓶递给她,劝她喝两口。
齐乐安摆摆手,礼貌地拒绝。
不管施茂岳再三相劝,她不为所动,坚决不喝,只想保持绝对的清醒,怕喝酒误事。
况且她根本不冷,一想到要上阵杀敌她就热血沸腾。
月光清疏,黑幕笼罩,疾风阵阵。
队伍从后城门悄悄而出,马蹄声轻,融入黑夜。
齐如旋将带领一众人马向西而行,从穼朝、淦朝、西凉三国边境交界的一座荒野老山绕行而去。
这个地方人烟罕至,沟深壑纵。终年寒冷,连野狍子也看不见几只,属于谁也不想要的三不管地带。
前行队伍中,除了人马,还有一个特别的小伙伴叫“踏戈”,是一只鹘鹰。从小跟随它的主人乌尔格一起长大,通人性,忠诚驯良,乖乖服从主人命令。
齐如旋选中乌尔格入伍,就是为了这只鹰。不管事成与否,总要有个通风报信的。
当它飞回去的时候脚上绑着红线,那便是成了,城里的军队便可倾城而出,一同前后夹击淦军。
如果它飞回去的时候脚上绑着白线,说明全军覆没。城里的人千万不可义气用事,更不要想着报仇。
为国捐躯,人之幸也,他们不惧怕在异国做孤魂野鬼。
冒着黑夜前进,直至天光晓亮才停。
清晨山里又下了一场大雪,掩盖了人马经过的痕迹。
再走两晚,两千人马便可绕过荒野山,下到淦军后方。
他们白天休整在沟壑渠里,不敢生火点烟,只吃冷硬的干饼,和着雪水下肚。
第三夜,众人在雪地里沉默行进。
突然齐如旋抬高手臂,示意大伙儿停下。
他锋利的眼神扫视着周遭松树和杉树的枝条形状,丫条折断的伤痕很新鲜,且路两旁的断枝分布得较均匀。
尽管漫天大雪掩盖了地上的痕迹,却不能掩盖之前这个地方有大批人马经过的事实。
齐如旋当机立断,下令回撤。
所有人心下一沉,血液充上耳膜鼓燥得心脏咚咚作响。
难道他们败露了行踪,敌人追了上来?
没有质疑,没有犹豫,所有人沉默跟着齐大将走。
不愧是精挑细选的精锐先锋,遇事沉着冷静、反应力快。
没走出二里地,队伍里兀地出现一阵骚乱。
副将施茂岳的马儿受了惊,高声嘶鸣一声。
齐如旋眼疾手快拔剑割断了这匹马的喉咙,及时制止骚动。
来不及查看死马的情况,众人慌着继续行路。
现在少了一匹马,但也不可能叫施茂岳走路前进。
齐乐安的体重最轻,她让出了自己的马,和二哥同骑一马,不会给马儿造成太多负重。
黑夜里,众人沉默着,只听见厚重的喘息声和马蹄踏雪,偶尔踩到地上的断枝吱吖作响。
身后传来马儿踏蹄的轰隆声响,一听就是追得急。
大家默默捏紧弓箭,蓄势待发。
齐如旋脸色如常,不见慌张,镇静在前方带路。他没有选择回穼朝最近的小路,而是爬山朝上行,走西凉的方向。
现下漫天大雪对他们极其有利,能掩盖身后的踪迹。
要是幸运的话,他们能逃出生天。
现在谁也不敢细想究竟淦人是如何发现他们的。
此次行动足够保密,行进过程万般小心,怎会连淦军的后方都没摸到就被敌人设陷阱埋伏?
一想就让人不寒而栗,浑身起鸡皮疙瘩。
身后的轰隆声渐小,看样子敌军下山走了。
就在大家放下心来,以为逃过一劫,没想到施茂岳突然放出一个信号弹。绚烂的烟花在黑夜中耀眼地炸开,仿佛在迎接即将到来的盛大死亡。
齐如旋目光沉沉,麻木而绝望地看着这个跟了他许多年的好兄弟。他很想问一句“为什么”。
可是一个将死之人知道“为什么”有什么用。
大家都难逃一劫,事情的真相已然不重要。
同样的,他没有犹豫,电光石火间犀利无情地结束了施茂岳的性命。
齐乐安跨下马去,迅速把马背上的尸体推下去,骑回自己的马儿。
位置已经暴露,一味逃命只能被敌人瓮中捉鳖,不如鱼死网破,至少死之前还能拉几个垫背的。
齐如旋因地制宜,吩咐大部队利用灌木丛和沟壑的掩护打埋伏。
战斗开始前,齐如旋平静地对乌尔格说:“把你那只鹰放了吧,爪子上系好白线。”
少年乌尔格眼含热泪看着自己的将军,嘴唇扯动几下,终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乖乖照做。
他在鹘鹰耳边低语几句:“踏戈,回到戍边城去,再也别来找我。”
少年毫不留恋地放鹘鹰自由,任它高飞远去。
急速的破箭之声划破长空,漫天飞箭簌簌射向追来的淦军。
走在最前面的淦军死伤无数。但敌方来的人数远超齐如旋的预计。黑压压的一片起码有万人,远非他们两千兵力可比。
他们有限的弓箭杀不了那么多人。
弓箭射完,两千人马呼啸跑出,撞向敌人,冲倒无数。
敌人很快包围了他们,这是一场死局,却无人投降。他们抱着必死的决心在战斗。
冷刀利剑毫不留情地砍向血肉之躯,盔甲发出金属碰撞的闷沉声响。红到发黑的血液汩汩涌出。
受再重的伤亦绝不喊叫,只要没死,他们就是兵,绝不怯懦退缩!
身边鏖战的同伴越来越少,敌人踩着同伴的尸体,层层缩小包围圈。
越来越近,最后百人、几十人、几人。他们还不放弃抵抗,奋力杀敌。
杀到浑身无力,刀刃泛卷,凭着最后的疯狂在坚持。
齐乐安左刀右剑同时插入两个淦人的身体,敞怀的腹部给了敌人可趁之机。尖头的红缨枪直直刺来。
利刃破除血肉的瞬间哗啦一声,齐乐安爆发出痛苦的喊叫:“二哥!”
眼泪抑制不住从她眼眶涌出,二哥毫不犹豫替她挡枪,受了这尖锐的痛苦。
最后只剩齐乐安,仅剩的时光里她的刀剑只能挥向两三人而已。
她已经尽力了,使出了毕生所学。
没人再为她挡腹部的刀、后脑勺的流星锤、脚下的矛。
她带着遗憾和痛苦倒在了齐如旋身旁,“二哥......”
世间最后的一声“二哥”,她坦然赴死。眼角的泪刚滑落在地便凝成冰,双眼缓缓无力阖上。
这个雪夜好冷,好想念母亲和太后温暖的双手......
天亮了,鹘鹰踏戈顺利飞回戍边城。
太子及众部将站在城墙上,眺望远方白茫茫的大地,脸色凝重。
踏戈熟悉地落到墙垣上,任由官兵拉起翅膀查看它的鹰爪。
看到鹰爪上缠的白线时,众人沉默了。
齐如凯更是难受得当场涌出热泪,心疼弟弟妹妹天人永隔,再不能相见,连为他们收尸都不成。
秦怀恩越过太子,抓住那只鹘鹰,心慌气乱地向太子谢罪,原谅他的失礼,“臣此去求太子务必成全,如果臣走失在外,不必来寻。”
不等太子发话,他带着鹰急忙冲下城楼,骑上骏马从后城门飞奔而去。
秦怀恩骑马的身影很快在雪地里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他心急如焚地跟着天上鹘鹰的指引而去。
眼下太子顾不上擅自做主的秦怀恩,他后知后觉感受到计谋失败的挫败感,心头涌泛不安,脸色愈发苍白。
齐乐安可是太后和太上皇的命根子,他把她害死了,这个太子之位还坐得稳吗?
本以为他的计划万无一失,必定成功,没想到害得两千将士全军覆没。
太子此刻后怕不已,可惜为时已晚。他脸色大变,厉声嘱咐众人封锁消息,不准将此事传回临安亦或西京府。
齐如凯微低头颅,隐藏自己愤怒且难过的双眼。他的弟弟妹妹惨死,太子为了自己的未来一心封锁消息,他的亲人为国战死却连个追封都得不到。
可眼下他除了压抑自己的悲伤和怒火,他无能为力。
身为齐家长子,他更要想到家族的安危和荣誉。要是父母亲得知弟弟妹妹的噩耗,叫他们白头人送黑头人,重病的父亲、体弱的母亲怎么扛得住?
父亲向来是旗帜鲜明的太子党。眼下太子出了这么大的纰漏,齐家也免不了责罚。
小妹也死了,太后、太上皇哪儿还会管齐家上下的死活?
窝囊,他痛恨自己这个大哥做得窝囊。安安和阿旋鲜活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敬重地叫着他“大哥”...
兄妹三人相聚拉家常的场面历历在目,他越想越难过。
急火攻心,齐如凯突然直直倒下,昏了过去,吓得众人始料未及,场面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