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是王蕤意的第二故乡。
这里主要的户巷和街道她都了然于心,闭着眼睛走都不会迷路。
走在充满熟悉感的街上,听着耳熟的吆喝声,她不由有几分激动,名为“近乡情怯”。
她一路走到父母住的宅院,里面却空无一人,顿时浇凉了她的心,从头冷到脚。
她的爹娘去了哪里?
她一直以为他们在临安生活得好好的,从不担心。
现下她愧疚不已,责怪自己为何没有多想着点爹娘,眼泪流得更加汹涌。
他们只有她一个女儿可以依靠,她还“死”了,叫老两口无依无靠,过得不知道有多可怜。
想到她爹娘,王蕤意哭得天昏地暗,比小王爷娶新娘还难过。
她哭得哆哆嗦嗦,在房里找寻父母用过的贴身之物。
她利用这些贴身之物配合鲜血画成的寻人阵,成功探到了父母的气息,他们还在临安。
王蕤意转悲为喜,迫不及待跟着寻人阵的指示出门。
早晨的街市人潮涌动,吆喝声不断。
寻人阵一直指引她往人堆里走。
难道是她爹娘迫于生计出来摆摊了?
王蕤意满腹疑惑。
走到最繁华的御街,再拐进三弄,一座富丽堂皇的高门大府骤然出现在眼前,简直是别有洞天。
她以前不知道御街后面还有这么个好地方。
寻人阵赫然指示她爹娘就在里面。
王蕤意不知晓里头的文章,小心行事,贴上隐息符,悄悄潜入府中。
前厅里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直教她不敢相认。
她的母亲简直脱胎换骨,看不出以前半分黑瘦干柴的影子,气色很好,穿戴不俗。
她的父亲相伴母亲左右,依旧声如洪钟,笑声开朗,仿佛什么困难也打不倒。
他们身前站着一位年轻男子,正向他们请安。
那男子身形白胖,一看就是没受过生活的磋磨。
王蕤意有些纳闷儿这人是谁,为何跟她爹娘在一起?
直到他唤她父母“爹、娘”,她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小时候被卖掉的弟弟王大宝。
他虽胖了点,脸上的五官倒是和父亲很像。
反观她,以前老被小王爷打趣是不是她爹娘捡来的,除了和她爹一样长得高点,真是左看右看都不像一家人。
现在她懂了,是被玉之骨祸害的,才整得她处处与众不同。
有了弟弟的相伴,父母也能淡忘她“逝世”的悲伤,踏实幸福地过日子。
这座豪气的府邸是弟弟买的吗?
他以前那位养父这么有钱的吗?真是人不可貌相。
真当她疑惑时,翁叡祺来了。
他向二老问好,关怀他们胃口好不好,近日是否还在失眠。
王蕤意的父母只说一切都好,叫他不要担心。
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真的很像父恭友亲的一家人。
王蕤意悲伤地想起小王爷以前叫她爹娘岳父岳母的样子,信誓旦旦保证会对她一辈子好。
潸然泪下,可惜她没有那个福分。
小王爷从未忘记过自己的誓言。
他做到了,不仅对她好,对她父母亦视为至亲般孝顺。
弟弟的养父不可能也没能力买得起临安城御街旁寸土寸金的大宅子。
这是小王爷买来孝敬她爹娘的,弟弟也是他找回来的,只为他们家人团聚,二老颐享天年。
寒暄之后,翁叡祺走到里屋一间隐蔽的密室,里面摆满了灵牌。他燃了一大把香,给各个灵位插香上供。
王蕤意隐匿了身形,站在一旁悄悄看着。
全是秦家上下的灵位,翁叡祺外祖外祖母的灵位在最中间。
她亦看到了自己的灵位,在第一排最左边的位置,灵牌上写着“先室王蕤意之灵位”。
无论她是生是死,小王爷都做到了有情有义,不枉她对他死心塌地。
昨晚才按捺下去的爱意,在今天又熊熊燃烧起来。
这么好的小王爷,叫她如何舍弃?
就算今生再无缘分,悄悄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王蕤意不知道的是,翁叡祺在百般痛苦之中,抱着她的灵位牌在这座宅子完成了冥婚。
她的父母代笔,和翁叡祺共同写了婚书,许下来世再续的郑重约定。
她一路暗中相随,很快看到让自己心梗的一幕。
翁叡祺从王家大宅离开后,直奔郭府,去接未婚妻郭嘉芸到灵隐寺还愿,感恩上苍赐给他们的这段缘。
翁叡祺和郭嘉芸相敬如宾,有说有笑,瞧着是很恩爱的一对。
两人对琴棋书画均有造诣,有聊不完的共同话题聊。
翁叡祺对她嘘寒问暖,生怕她被马车颠着累着。
郭嘉芸低头浅浅一笑,害羞地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相送,密密麻麻的针脚全是夜灯下她相思的情意。
没得马车坐,酸溜溜跟在后面的王蕤意满腹委屈。
修仙之人的耳力和目力太好,就算隔着老远的距离也能视听得一清二楚。
她脑门子被哪扇门给夹了,竟想不开跟着一对眷侣看他们谈情说爱。
跟了大半路程再倒回去她又嫌麻烦 ,想着来都来了。
现下小王爷幸福的神情跟从前和她欢好时一模一样。
这郭小姐姿色极美,性格温婉,哪个男人不喜欢?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情深不寿,她“死”了,小王爷总得继续过日子,抱着从前短短的回忆只会虚度光阴。
王蕤意尽力安慰自己,给翁叡祺找理由开脱。
他没有错,怪就怪她没有福分。
想到这儿,她又委屈巴巴地哭了,像只小猫,清澈明亮的眼里噙满泪珠。
千年古寺庄重幽深,佛门香火气袅袅散开,安定人心。
佛祖在上,翁叡祺和郭嘉芸跪在蒲团上,闭着眼睛虔诚摇动签筒。
竹签落地。
郭嘉芸摇到的是“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她求的是姻缘签,这签可谓是下下签,很不吉利。
一读完,她和翁叡祺同时变了脸色。
郭嘉芸立马把签投回筒中,慌忙道:
“姻缘这事佛家说不准的,还得看个人造化。万端机变,一个竹筒如何囊括?”
翁叡祺淡淡一笑,手轻轻抚摸她的头,
“你说得对。那我这签也不解了吧。”
他顺手把签放回筒中。
那句未读的竹签写着“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从主院出来,小沙弥引他们去见住持诉说禅机。
充实的一天忙完,两人各自回到禅房歇息,明日再动身回城。
夜深人静,王蕤意隐匿身形,悄悄遁地进入小王爷的房间。
她知道他周围遍布暗卫的保护,行事需谨慎。
进去后,王蕤意率先念诀晕住小王爷,叫他在梦里醒不来。
他夜间睡不安稳,一点风吹草动便能惊醒。
给他念个安睡诀,她好安心留在这儿。
小王爷替她侍奉父母,老两口锦衣玉食、养尊处优。
她也想给他一点回报,不然良心过意不去。
天凤的本命素金环是个好东西,关键时候能抵挡致命伤害,救人性命。
天凤把这个素金环送给了她,还教她如何收缩它的大小。
现在她把这个神环送给他,望它保小王爷平安无虞,在战场上旗开得胜。
今日她山长水远地跟过来,为的就是这件事。
王蕤意痴痴望着他宁静的睡颜,恍如隔世。
她努力出逃,跨过那么多山和海,终于等来这平静的一刻。
短短一年多,物是人非,可有不小的变化。
王蕤意听到有人唤他“将军”,没想到他瞧着文质彬彬的样子还能上阵杀敌。
一想到他衣袍下那身精瘦的肌肉她就忍不住脸红心跳。
他确实很有劲儿啊,浑身用不完的活力,从前总闹腾她,天天想要。
王蕤意笑着刮刮他的鼻梁,就让她再自私一回,在谁也发现不了的夜晚睡在他身旁。
她轻捏他的手腕探脉,发现他肝火旺、气血淤滞,远不像表面上的气定神闲、风轻云淡。
定有许多麻烦的事情困扰着他。
复仇之路哪儿有那么好走的?
小王爷每一步如同走在万丈悬崖的边上,稍微行差踏错就会万劫不复,人头落地。
她很是心疼,把精纯灵力丝丝缕缕化入他的体内,去除肝火、调整内息。
寺院第一声钟响后,王蕤意悄然离开,不再打扰他和他未婚妻的静谧时光。
翁叡祺久违地睡到天亮,这一觉睡醒他竟有神清气爽的感觉,似乎身体变得轻盈舒畅。
他纳闷儿在寺院睡觉竟如此特别。
这土炕做的硬床躺着都膈人,没曾想竟比家里的床有用。
手上还突然多出一只没有花纹的素金镯子。
他意识到事情不对,赶紧找来暗卫询问昨晚是否有人进过他的房间。
暗卫兢兢业业守在门外一整夜,别说人影,就连苍蝇都靠近不得。
见问不出好歹,翁叡祺只能就此作罢。
可这凭空出现的金镯子透着玄乎,表面流光溢彩,不像普通的金镯子。
他费了大劲折腾,始终取不下来,用锋利无比的剪子也剪不断。
让他大为光火,不知暗处是有什么人要害他。
可这镯子在他手上一直相安无事,无毒无机关,就是个简简单单的装饰物。
时间久了,他也把这回事淡忘了。
北方战事吃紧,皇上分配军资时率先考虑北方的士兵。
分到翁叡祺掌管的西南军队时,军衣、粮食、兵器所剩不多。
也许皇上真把翁叡祺当作无所不能的神,才指望他用这么点东西去管理三十万人的军队。
如果不打仗,遣散部分士兵回家种田倒也过得去。
可流民没安分没几个月又开始窜乱,翁叡祺再次回到昆弥州坐镇,指挥战事。
行军路上,翁叡祺感觉身体不像以前赶路时那般沉重劳累,甚至生出得心应手的狂妄感,一天行进四十里路轻轻松松。
身体有这么大的反差很让他惊觉不安,似乎从灵隐寺回来就开始有所不同。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副将告诉他士兵兄弟们感觉此次行军精神百倍,斗志昂扬,一天多走二十里路不成问题。
原来不只是他身体更加强健,他得以安下心,归功于长期行军打仗,身体已经适应了风餐露宿、疲于奔命的生活节奏。
一个劲儿给他们作法带来灵气的王蕤意不知道自己曾让翁叡祺惴惴不安。她只想尽点绵薄之力。
虽然士兵和小王爷都是不曾修仙的普通人,不懂怎么化用天地灵气,但多吸点灵气也能强身健体、去瘀化积。
她搅动方圆百里的灵气,引导它们流向小王爷的军队。
这次和地方叛军的较量,翁叡祺感觉如有神助,势如破竹,在极短时间内把对面打得稀里哗啦。
胜仗虽让士气大振,但没有足够多的粮食、盔甲和兵器,始终是压在翁叡祺心上的一块大石头。
就在他和几个心腹抱怨过这个难题后没几天,他的军帐里出现百来箱的金银珠宝,足以购买一年的军资。
看着这壮观的场面,翁叡祺沉默在当场,久久不语。
这些直接坐实有人在暗中帮助他,不是他一厢情愿的错觉。
不知此人来意如何,实属让人惶恐不安。
王蕤意从事轻率,肠子里没那么多弯弯拐拐,从没想过突然出现的金山银山会吓着普通人。
她还沾沾自喜,庆幸自己学的这一身本事对小王爷有点用。
一听到他的抱怨,她立马御剑飞回临安,打劫了城里的贪官富户,把他们藏得严实的金库搬了个精光,装到乾坤袋里带走。
过了一段时间,翁叡祺才知晓临安城里许多人家失窃的事情。
藏在暗处的那个人是想栽赃给他吗?
可惜那个人失算了,他坐拥穼朝最大的钱庄,洗这么点来路不明的钱财轻而易举。
放任这么一个人在暗处监听他说话,知晓他的一切,始终是个大祸患。
翁叡祺阴沉着脸,若有所思,必须找个法子把他揪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