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伦族长命令部分族人去山林里搜寻,究竟是何物伤了神女。
一群小孩担忧地围绕在王蕤意身旁,七嘴八舌关心她怎么了。
大人们亦焦急陪在一边,不知所措。
被击伤的瞬间王蕤意疼得眼前一黑,意识不清。但她强咬着牙,没叫出声。
逐渐缓过神来,她低哑的嗓音艰难发声:“祖格尔。”
她会的索伦语不多,说一句简单“我还好”,安抚受惊的众人。
“神山不同意我下山,我受到它的感召,只能留在这儿。”
短短时间,她已想好应对之词,绝口不提自己仙人之体不能入凡的事情。
众人一听,恍然大悟。
族长愧疚地向神女道歉,要不是他们执意邀请神女下山,神女也不会遭此一劫。
王蕤意完全没有怪他们的意思,耐心温柔地宽慰大家不要介怀,她会很快好起来。
这样说只是为了缓和紧张肃穆的气氛,实则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好起来。
这个地方没有仙灵,她的灵海已远不如从前,想要净化天道降下的惩罚印记没那么容易。
尽管她嘴上说着没事,但大家看着她左手完全被伤成深紫色,触目惊心,像怪异的魔爪,还是忍不住心疼。
族长拿出珍贵的族中圣药,敷在她手上,不起丝毫作用。
皮相而已,王蕤意不是很在乎。
相反,她更在意自己辜负了大家的盛情招待。
刚见面的时候,乌左告诉她族长带领大家准备了很久的仪式,生怕招待不周。
没想到索伦人体谅她的难处,大费周章把所有的美食和仪式要用的经幡和柴火搬上了山。
大家载歌载舞欢迎她的到来。
火光映照王蕤意灿烂的笑脸,她随着歌声的律动拍打着手掌,享受热闹美妙的氛围。
所有人都欢迎她,爱她。
她和他们长着不一样的脸、不一样的头发,成长在不同的文化下。
他们却没将她视为异类,真诚相待,把她当做奥克里堆山的一份子。
久违的,如鱼回到水里的感觉,她自在又开心。
考虑到她整天睡树上也不是个事儿,穼朝人一般住在木房子里。
索伦人积极伐木,要为她修造一座大房子。
王蕤意热情谢过族人的帮忙,挽起袖子,和大家一起热火朝天干了起来。
有她的加入,索伦人见识到什么叫“轻而易举”。
她手指在树干上轻松划上一圈,树应声而倒。
惊得众人目瞪口呆。
他们心中敬佩她果然是神女,连出手都不同凡响。
很快,建造房屋的一大堆木材就收集好。但是怎么从零开始造房子是个大难题。
索伦人一般住撮罗子和毡包,没正经造过大屋院。
王蕤意也没什么经验,但她不急,慢慢摸索着来,试图造出和御湖园一模一样的院落。
这里没有湖景,担不上“御湖”二字,但有她那颗热爱御湖园的心就足够。
她从未忘记从前在御湖园的好时光。
从残忍的老天爷手中遗漏出的幸福,刚好被她偷走。
余生能在与它相似的房子里住着,也是一种幸福。
索伦人自然没见过她的御湖园长什么样子,建造房屋形状的重担落到王蕤意身上。
大家也尽心尽力地帮忙,在半山腰的缓坡上忙得不亦乐乎。
一转眼小两个月过去,简易版的御湖园有了大概轮廓。
茶室、书房、厢房、主屋一概按照不差。
造成这样,王蕤意已经很满意。
看着熟悉的布局和轮廓,她感慨万千。翁叡祺肯定想不到她在陌生的地方造出了他们的“家”。
孩子们没有机会去穼朝见识这样的房屋,对神女的新家尤为好奇,经常赖在她屋里不走,任凭他们的额吉怎么呼唤都不为所动。
王蕤意俨然活成了个孩子头,成日带着孩子在山上乱窜。
孩子教她用木头做弓箭、挖坑设陷阱、在雪里找野果…
野鸡、野兔、野猪怕了这群魔王,走路都要绕着奥克里堆山走。
山头上整天有嘻嘻哈哈的笑声。
就算不动用仙力,凭借以前在人间学的本事,王蕤意打猎照样能百发百中。
她骑着索伦特有的矮马在林中穿梭,像自由的风。
孩子们扬鞭策马追在她身后。
成日里与那么多人交谈,耳濡目染,王蕤意很快掌握了索伦语。
当孩子们惊叹她短短时间竟能开口讲流利的索伦语,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哦,原来自己不笨啊。
长期在天界受打压的日子,甚至让她忘了自己本该是聪明的,过目不忘,学什么都很快。
王蕤意和孩子们出门,次次满载而归。
打猎带回的胜利品没有谁私自占有。索伦人本就喜爱群居,现在食物充足,全族的人更是整日聚在一起烤肉喝酒。
山上的小院欢歌笑语不断。
欢闹结束后,大多数人回到驻扎营地休息,照看家马和鹿群。
留下一些索伦女人和孩子在御湖园,与王蕤意同吃同住。
她们会在深夜里轻声交谈,聊索伦族久远的传说、穼朝的风土人情、生活在奥克里堆山的故事……
昏黄的烛影摇曳,木柴火在铁锅里静静燃烧,偶尔劈啦响动,温暖了整间屋子,孩子们正睡得香甜。
王蕤意时常被她们讲述的故事感动落泪。乌左的外祖母用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温柔告诉她:
“孩子,没什么好哭的,几百年来我们索伦人就是这么过来的,天寒地冻无法冷却我们的勇气,咆哮的野猪杀不死我们的灵魂,索伦的意志将永远永远流传在广袤的土地上。”
王蕤意泪眼婆娑点点头,她明白凡间的人就是这么过来的。
哪个地方的人不苦,纵使不是天寒地冻的奥克里堆山,在绿意盎然的永嘉县深山,也上演着不一样的人间疾苦。
天界的仙神要什么有什么,成日里花天酒地、乐不可极,却敢瞧不起凭自己双手劳动生活的凡人。
王蕤意永远无法理解这群高高在上的仙神。
乌左的外祖母问她:“你在这儿开心吗?”她询问的眼神里暗藏忧虑和期待。
尽管没在明面上提过,但许多索伦人担忧神女被困在奥克里堆山会不开心,她甘愿为神山奉献一生吗?
借着此刻坦诚温馨的氛围,乌左的外祖母问出这个大家好奇已久的问题。
王蕤意没有欺骗,没有隐瞒,率真答道:“开心,我在这儿很开心。谢谢你们接纳我。”
说罢,她按捺不住心中的感激之情,张开双手拥抱老人,有种女儿投奔母亲的可靠感。
因为他们的接纳,王蕤意重燃对生活的热情,她重新觉得自己是个人,不再是处处被看轻打压的异类。
短短时日,她已在奥克里堆山生出归属感。
坐在她旁边的年轻姑娘那琪接着问她:“你的家人知道你在这儿吗?要不要我们想办法送信到穼朝,叫你的亲人来看看你。”
提及家人,王蕤意的喜悦敛去,低下眉眼,长长的黑色睫毛半遮她眼中的悲翳,
“我父母亲死了,丈夫也死了,弟弟或许也死了,没有亲人再记得我。”
此话一出,屋内片刻的静默。她们没想到神女有个可怜的身世。
很快那琪打破沉默,握住她的手,“我们就是你的亲人。”
更多的手搭上来,表示决心:“我也是你的亲人。”“我也是!”“我也是!”…...
望着一张张可爱真诚的圆脸,王蕤意感动不已,眼中热泪流淌,重重点头,“嗯,你们就是我的亲人!”
来到这儿是巧合,是身不由己,却让她看清迷失已久的心。
以为失去了翁叡祺,就失去了活下去的目标。
其实,生命本就不该有目标。
在有限的生命里,不是谁离开了谁就不能活。
这个世间多的是鳏夫、寡妇、独子、孤儿,他们凭借对生的渴望顽强活下去。
归根结底是有一颗深爱自己的心。
被轩寒笙折磨的日夜里,她早已忘了该如何好好爱自己。
在天界,她活得阴暗扭曲,被排斥、被打压,再强大的自我也抵抗不了群体的恶意。
再美的风景也无动于衷,再长的寿命也于事无补。
她只想逃,把头埋起来,躲避驱之不散的灰色天空。
而现在,在小小的山头,一群善良质朴的人接纳她,用爱包围她,王蕤意才明白,原来活下去可以有很多理由。
可以是因为天上那朵飘得很好看的白云,可以是因为晚餐吃的肉很香,也可以是因为她值得看尽万千美景。
翁叡祺的灵魂住在她的心里,他肯定也能一同感受她的喜怒哀乐。
两人未尽的心愿,她努力实现。
对翁叡祺枉死的亏欠,她用余生来铭记。
那颗被轩寒笙绞杀的心,她自己来治愈。
她要坚强,她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