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人又漫长的宴会结束,热闹烟消云散,离别的车轮转动,渐行渐远……
回到天宫的小院,王蕤意坐在梳妆台前,一个一个取下发簪和繁复的发饰,轩寒笙冷着脸过来帮忙。
王蕤意知道祂心情不好,可她懒得哄。
轩寒笙这是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祂做过的恶事,还得强迫别人忘记、不准伤心难过。
谁理祂?真当自己主宰万事万物的神?
王蕤意这次回到祂身边本就包藏祸心,高兴了哄两句,作作戏陪祂玩儿。不高兴的时候心里骂个不停,恨不能打祂一顿出气。
以为杀翁叡祺之仇是翻书呢?随便翻一两篇就过了。
不提还好,一提往事,王蕤意就愈发恨轩寒笙。
命运弄人,偏叫她惹上这位活祖宗。
王蕤意不理祂,轩寒笙心里也难受。
从前发生的事无异于一道猩红狰狞的疤横亘在他们中间,装傻充愣也躲不掉,一碰就痛。
梳洗完毕,王蕤意自顾自上床睡觉。
被她一顿冷落,轩寒笙心中万般不是滋味,却也厚着脸皮黏上去。
祂从后面抱住她,王蕤意也不躲,把自己当木头。
轩寒笙强迫她转过身来,面对祂。王蕤意冷冷看着祂,不知道祂又想搞什么花样。
“你恨不恨我?”
轩寒笙严肃发问,毫无戏谑之意。
祂想了很久,不能捂住耳朵做聋子,任凭那根过意不去的刺在心里扎得化脓。
有关她的事祂总要攒起勇气面对,轩寒笙害怕听到答案,但祂必须听到这个答案。
王蕤意望着祂,不说话。
这个问题在她心里搅起风波,答案是肯定的,可关键在于她该不该说出这个回答?
如果说了“恨”,轩寒笙还会再宠爱她吗?会影响以后计划的实施吗?
情绪堵塞太久,关押在密不透风的高墙,轩寒笙偏要撕开一道裂缝来窥视。
心底的怪兽在咆哮,蠢蠢欲动。
王蕤意被那些仇恨、绝望和痛苦压得透不过气,戴着面具生活太久她好累,不想再撒谎。
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出,她小声说出自己的诚恳:“恨的,没办法原谅。”
听到这个答案,轩寒笙的心疼得一瞬间抽搐,连呼吸都不敢有,更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的答案。
没曾想长久以来的温柔相待没有打动她丝毫,无法让她放下过去。
终于,两个人开诚布公,没有欺骗、没有做戏,直面所有的不堪。
翁叡祺被杀那晚的绝望冲破心牢,反复鞭笞王蕤意,打得她浑身巨疼,连眼球也像要被捏爆了似的,源源不断的泪水滚落出来。
“我明明都求你了,答应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王蕤意委屈不甘,多想那一夜能重来。
她不掩饰自己的痛苦,坐起身,全冲着轩寒笙发泄出来。
轩寒笙不想和她争辩,无力地躺平身子,说:“你被关在东狱殿时也求过我,保证乖乖听话、陪在我身边。
可救出你后,没过两天便翻脸不认人,整天嚷着要走。我要是不彻底除去翁叡祺,你的心怎么安分下来?”
“那一晚我是真心的!如果你能放过他,我一定安分守己留在天宫。”
王蕤意的眼神里带着怨恨,语调不高却能听出她的心碎和后悔莫及。
“你在大牢里求我的时候也是真心的。”
轩寒笙语气平静,眼神空洞望向床榻上方,没有愤怒、没有狂躁,只有心哀。
祂知晓她的脾气和弱点,她的真心不管用,不到两天就会变质,化作伤人的黑刀。
“假设”的所有真面目被揭开,掩藏的全是自私的打算。
王蕤意被怼得没话说,难以开口狡辩。
眼前的神睿智冷静,睥睨一切众生,包括阴暗的角落。
卑劣浅薄的王蕤意糊弄不了祂。
王蕤意不装了,她就是恨祂、气祂、恼祂,收敛不了一点情绪。
翁叡祺是他们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痛。
轩寒笙在这件事上站不住脚,祂的的确确有错。
因为一己之私杀害无辜的仙民,于公祂损害了帝神清白的名声,于私祂招致了王蕤意无法释怀的恨意。
可轩寒笙无怨无悔。如果有更好的选择,祂不至于走到这一步。
要想事事兼得,必然得牺牲点什么东西,不是吗?
论到底,轩寒笙和王蕤意同样是一类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利益先于道德考虑。
两条藏身在黑暗里的虫,撕咬、纠缠。
他们轻视对方,却又因可悲的本性彼此吸引,甘心跳下命运为他们设置的所有陷阱。
执意留下她无异于昭告天下祂的软肋所在,轩寒笙心知肚明。
今后会有数不清的阴谋阳谋围绕王蕤意展开,带来无尽的麻烦,祂都知道。
可是,祂试过,不管杀了她、亦或见死不救,祂都痛得心如刀割。
强烈的情绪驱使祂做出更多冲动的事情,无法掌控自我。
一味推开她有用吗?不如把她好好留在身边,做一个反叛的、不同于先辈的帝神。
轩寒笙抱住王蕤意,轻声劝她:“放下过去,我们重新开始,忘了翁叡祺,忘了从前在凡间的那些事。”
王蕤意执着地摇了摇头,她不要忘记翁叡祺,死也不要!
汹涌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没看到轩寒笙眼中也激出了无奈的水光。
这个晚上,轩寒笙什么都没做,静静搂着王蕤意,任凭她的泪水闷湿祂的胸膛。
王蕤意放肆发泄她的思念和绝望,她好想翁叡祺,好想好想。
大大的世界走一遭,到头来她只能依在轩寒笙怀中哭泣。
哪怕宣泄对祂的恨意,祂悉数包容。
人生就是一出写不出来的荒诞戏,没想到她最恨的人见证了她所有的真心和狼狈。
大哭一场不代表心境会转变、记忆会淡忘,她只是需要个缺口狠狠发泄。
哭到夜的尾声,声音渐弱。
只有轩寒笙知道她还在哭,温热的泪水反复浸湿祂的胸膛。
从前祂总用强硬的态度对待她,不准她哭、不准她闹,期待她会像其他姑娘那般娴静温顺、懂事体贴。
可她生来就不是套在模板里的姑娘。她想哭,就让她哭;她思念故人,就让她尽情思念。
千人千面,一味压制人的本性,没有谁会幸福,包括轩寒笙自己。
不管多艰难,轩寒笙已经走到今天这一步。
往后余生,就让祂慢慢学会用新的方式与她相处,用漫长的时间抹平伤痛。
清晨,橙黄的曦光透过窗牖洒进来,床上抱着的一团没有动静。
轩寒笙没有急着起床,王蕤意嘶哑的声音提醒祂:“天亮了,你该上朝了。”
“我已经传音给十方,今天休沐一日。你哭得这么难过,我如何丢得下。”
被窝很温暖,王蕤意埋下头,又往里钻了钻。
轩寒笙抚摸她滑顺的灰墨色头发,满脸温柔,“你哭够了吗?”
闷在祂胸口的王蕤意不情不愿答一声:“嗯。”
尽管她在为另一个男人哭,轩寒笙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们俩会因为这种事情更加贴近心的距离。
祂见够了她的假笑,不如诚实地表现眼泪。
王蕤意的小脸钻出来,莫名其妙来一句:“轩寒笙,我到现在都怀不上孩子,不会你有问题吧?”
她知道自己问得唐突,甚至会惊动轩寒笙怀疑她背后的目的。
可是她等不及了,不想在轩寒笙身边逗留太久。祂一定知道办法,能快速帮她达成目的。
正在抚摸她头发的手一顿,轩寒笙的眼神收敛了温柔,不笑不语地打量王蕤意的脸庞,十分不善。
王蕤意被祂阴恻恻的眼神盯得发慌,心虚将身子往后藏。
“怎么,你想携子上位?”
轩寒笙神情严肃,不像是讲玩笑话。
“啊?”王蕤意都懵了,完全没料到轩寒笙这个反应。
她气得在被窝里踹祂一脚,上位上位什么都扯到上位,谁稀罕做妾?
轩寒笙摁下她不安分的小脚,不准她无礼。
王蕤意的脸贴着祂的胸口不言不语,心想随轩寒笙怎么说吧,免得多说多错。
“你跟翁叡祺那么多年也没怀上孩子,你怎么不质疑他有问题?”
轩寒笙不依不饶,语气严厉地反唇相讥。
一提到翁叡祺就像踩了王蕤意的猫尾巴,她急不可耐否认:“他才没问题!他强得很!”
不管翁叡祺生或死,她总这般维护。
轩寒笙气得无奈,“我告诉你,本尊也没有问题!你没喝过天池底下的极晶水,永远不可能怀上本尊的孩子!”
王蕤意有瞬间的失神,轩寒笙又管不住嘴给她讲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吗?
她很快敛好自己的情绪,脸色镇静如常,不敢让轩寒笙发现她有异心。
王蕤意难得没回嘴,轩寒笙反倒不习惯,还以为她被自己吼蔫巴了,祂不禁心软,抵在她头顶叹了口气,“王蕤意你就不能学聪明点吗?”
偶尔退一两步,说说假话又如何?不管从前她和翁叡祺再好,那已是过去的事情。她违心讲两句,低眉顺目哄哄轩寒笙,也许这件事就轻易翻篇了。
可她偏不,整天为了一个死人跟祂嚷嚷吵吵,耍小脾气。
她现在的荣华富贵全仰仗轩寒笙,却不尽力哄着自己的衣食父母。
不可谓不愚蠢。
王蕤意知道自己有时没脑子,做事说话没考虑到轩寒笙的心情。再恃宠而骄,也要有个度,不然只会让人厌烦。
可是她做不到,只要涉及到翁叡祺,就算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也不愿违背本心说一句假话。
口舌之争占不了上风,轩寒笙惯会从其他地方找补回来。
今天祂有大把的时间,偏生磋磨磋磨她,让她知道到底谁的身子骨比较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