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球场跑出去之后,坂田清志跟其他人玩起了捉迷藏,随后离开了学校,去附近的一家运动用品店买缠球拍的胶带。
真的只是意外。
在他思考明天该做什么恶作剧,稍微报复一下大家的时候,一颗网球陡然击中了他的腹部,力度之大让他险些原地吐出来。
在良好家教和强大的控制能力下,他多少稳住了踉跄的身子,忍住了呕吐的冲动。
不多时,有一个高中生走过来捡起了球,没什么诚意地跟他道歉。
他肚子疼得厉害,没心思跟对方追究责任,挥挥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便转身离开了。
这种情况下,别说买胶带,他能顺利回到家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之后的事情就如坂田爱音跟幸村精市等人描述的一样,他难受得连饭都吃不下就进房间躺着了,深夜做了噩梦,发起了高烧,一直到早上才被发现,得到妥当的照顾。
他梦到了许多。
他梦见切原赤也双眼充血,狂笑着不断挥拍打球过来击中自己的身体。
首先是腹部,接着是手腕和膝盖,最后是门面。
他失去了意识。
等他再次睁眼,四周一片漆黑,不见了切原赤也的身影。
他梦见无数巨大的赤鬼面具围着自己转,那通红的双眼犹如发狂的切原赤也,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笑声回响在耳畔,笑得他耳朵疼。
他梦见幸村精市在自己面前倒下,队友们惊呼着围在他身边,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叫救护车,看着他被一众医生推进急救室。
他梦见幸村精市偶然间听见护士们的议论声,在听见她们说他可能再也无法打网球后,赶走了来探望的队友,在病房里崩溃大哭。
他心急如焚,可却只能远远望着,什么也做不了。
他梦见柳莲二输给了乾贞治,切原赤也上阵对战不二周助,虽成功发动了无我的境界,却还是败给了开启心眼的不二周助。
他梦见真田弦一郎用风林火山压制住了发动无我境界的越前龙马,对方却因武士血脉而越战越勇,真田弦一郎也发动了无我境界,最后却仍败给了越前龙马。
他梦见幸村精市在手术即将开始前依旧没能等来立海大获胜的消息,但他已不再迷惘,也不会输在手术台上。
他梦见真田弦一郎没有接下关东大赛亚军的奖牌,而是与队友们围成一圈,彼此鼓劲,称今年要以挑战者的身份进军全国大赛。
而那之中没有他的存在。
这是原本的未来,自然是不存在名为坂田清志的人的。就算存在,也不存在于立海大正选队列。
说不定这才是真实,自己跟大家在一起的日子才是做梦。
他梦见切原赤也在与名古屋星德的比赛中被对手打得浑身染血,看见他在听见柳生比吕士口中的“海带混蛋”时血压急速上升,化作了白发的恶魔。
恍惚间,被打倒的人,浑身染血的人成了他自己,成了坂田清志。
他与自己四目相对,看见自己的眼中倒映出了颤抖着的自己。
他害怕的是什么?
是施行暴力的切原赤也,还是被切原赤也暴力相对?
哪边才是真实?
是立海大的失败,还是充实快乐的每一天?
他梦见幸村精市手术成功后疯了一般地做复健,只为能早日回到球场上。
他梦见立海大输掉了全国大赛决赛,成为了亚军。
这是他们每一个人心上的阴霾。
属于他们的胜利被深深埋藏起来,只能在梦境和理想中找寻到些许痕迹和碎片。
每天醒来的时候,他都庆幸自己醒过来之后没有恢复女儿身。
当“她”只是“她”,而不是“他”,就意味着“坂田清志”不过是幻想中的存在,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立海大注定无法寻回他们的胜利。
对坂田清志而言,他所生活的便是真实的世界,不存在能逆天改命的金手指,有的不过是逼迫自己死命训练到险些呕血的每一天。
在进入立海大之前,他的心中只有训练。
练,继续练,不练到累趴下,如何能追上他们的步伐,站在他们身边?
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自己活在现实,而不是梦中。
在练得嘴里一股铁锈味的那段日子里,他也曾生出过疑惑:
对他们而言,对这一群热爱网球的少年而言,是有可能输掉比赛,却能充分享受比赛,享受网球的乐趣更重要,还是能保证胜利,却从一开始就要尽全力,打一场无趣的比赛更重要?
越前南次郎说,天衣无缝之极限是纯粹享受打网球的乐趣才能激发出来的,当对胜利的执念太深太重了,便无法达到那一层境界。
跟乾贞治比赛的时候,柳莲二是快乐的吧。
时隔四年再与发小在赛场上相遇,完成之前未能完成的决一胜负。
亲眼见证发小的成长,仿佛又回到四年前,无关其他,彼此只是在享受这一场比赛。
双方的胜率都是50%,只凭硬实力和运气决定最后的赢家。
这场比赛是无比纯粹的,而绝非无趣的碾压。
粉丝当中总有人怪柳莲二手下留情过头,而亲自与他度过了快两年时光的坂田清志却能理解他心中的纠结。
换做是他自己,未必能做得比柳莲二更好。
届时,他会亲自问柳莲二那个问题的。
他会问他,是选择快乐地输,还是无趣地赢。
如果他选择前者,那自己就拼上所有,拿下单打二;如果是后者,他会逼他在单打三倾尽所有,不给乾贞治拿分的机会。
他永远会以他们的选择为先。
是与他们相处的每一天,驱散了他的迷惘,抚平了过去的日子在精神留下的伤疤。
于他而言,他们与家人无异。
但伤疤这种东西,就是会在某一天突然又开始流血,再次带自己回到那段时期的存在。
噩梦中的这些画面一次又一次在他面前重演,仿佛要烙印进他的心底一般,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他不能松懈,不能忘记必须取回少年们梦想中的那份荣誉。
他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说,要赢,要赢,一定要赢。
赌上自己的未来也好,只能跟大家在一起待三年也好,打完全国大赛就再也拿不起球拍也好,只要能实现那个梦想,他就心满意足了。
正如他跟幸村精市说的一样,他最擅长的就是“找”。
此时此刻,他找到了破除噩梦的厚茧,回到现实的光亮。
他的队友,深深吸引了“她”的少年们——他们所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归处,是指引迷惘的他继续前行的路标。
走吧。
——去他们身边。
他挣开沉重的桎梏,向那抹光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