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咒
酒池泛起细碎银波,李承稷望着水中自己眉心的金痕,恍惚看见有龙影在瞳仁深处游弋。夜风掠过竹林,檐角铜铃忽作金戈之声。
\"公子该换药了。\"酒娘捧着青瓷碗转过回廊,月白裙裾扫过石阶上零落的辛夷花。她今日用艾草绿发带绾了个堕马髻,耳后鳞纹被脂粉遮掩得恰到好处。
李承稷下意识去摸肩头箭伤,前日敷的草药已凝成琥珀色硬痂。自那夜饮下血酒,伤口愈合速度异于常人,连逃亡时留下的陈年旧疤都淡了踪迹。
\"这药...\"他嗅到瓷碗里飘出的酒香,忽觉神思恍惚。酒娘执起竹篾替他刮去旧药,指尖拂过肌肤时竟带着鳞片的凉意。
酒娘轻笑:\"取池中银鱼泪,混着三十年陈酿调的。\"她突然用银簪挑破李承稷指尖,血珠坠入药碗的刹那,水面浮出七颗星斗图案,\"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公子的命盘倒是奇绝。\"
后院传来陶瓮碎裂声。李承稷警觉按剑,却见个梳双丫髻的小丫头抱着酒坛探头,发间别着朵将谢的芍药。那花儿触到李承稷的目光,忽地又绽开新瓣。
\"这是阿蘅,妾身收留的卖花女。\"酒娘接过酒坛拍开泥封,清冽酒香中混着杏花甜味,\"不过她更喜欢在酒窖里捉迷藏。\"
阿蘅歪头打量太子,忽然拍手笑道:\"这位哥哥身上有龙气呢!比去年路过的那条青蛟还亮堂!\"她腕上缠着的藤蔓突然绽开紫花,细看竟是条沉睡的竹叶青蛇。
李承稷背脊发凉,酒娘却将杏花酿推到他面前:\"公子莫怕,阿蘅是山间木精,最喜收集晨露酿酒。\"她指尖在桌面画了个八卦,\"此地布着太乙迷踪阵,那些鹰犬寻不来的。\"
三更时分,李承稷被琴声惊醒。推开雕花木窗,见酒娘独坐酒池畔抚弄焦尾琴。她卸了钗环,长发如瀑垂在青石上,耳后鳞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光泽。琴弦震颤间,池中锦鲤纷纷跃出水面,在空中摆成北斗阵型。
\"殿下可知何为醉生咒?\"酒娘忽然开口,琴声陡然转急。李承稷惊觉自己动弹不得,池水化作镜面,映出长安城景象——朱雀大街积雪未消,他的三皇叔正乘龙辇入主东宫。
\"取心头血为引,佐以百年陈酿,可令人堕入浮生幻境。\"酒娘指尖渗出鲜血,顺着琴弦坠入酒池。水面泛起血雾,渐渐显露出宫闱秘影:御书房暗格里,赫然藏着与北狄往来的密信,朱批字迹与他父皇的笔锋如出一辙。
李承稷双目赤红:\"不可能!父皇怎会...\"话音未落,幻象中浮现先帝临终场景。老皇帝攥着螭龙玉佩剧烈咳嗽,对着虚空喃喃:\"稷儿...去潭州...\"
琴声戛然而止。酒娘广袖翻飞,池中血雾凝成丹丸落入掌心:\"三日后月圆之夜,将此丹溶于御河水脉,自有人助殿下拨乱反正。\"她耳后鳞片已蔓延至锁骨,在月光下如嵌着蓝宝石的锁链。
五更梆子响时,阿蘅抱着藤编食盒溜进厢房。盒中荷叶包着炙鹿肉,底下压着张黄符纸。\"酒娘姐姐去后山取晨露啦。\"小木精掀开砖石,竟露出条幽深地道,\"她说若听见乌鸦啼东窗,就让哥哥从这个密道往南走二十里,有座破败的山神庙...\"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马嘶。李承稷从门缝窥见十余黑衣人正在栓马,领头者着玄色软甲,面上戴着鎏金饕餮面具。那人手中罗盘指针疯转,最终直指酒窖方向。
\"九幽司的猎妖师。\"阿蘅脸色煞白,腕间青蛇昂首吐信,\"他们最会破阵法结界...\"
饕餮面具突然掷出八面铜镜,镜光所照之处,酒肆外墙浮现出密密麻麻的咒文。酒旗无风自燃,鱼形灯笼爆出青烟,空气里弥漫起刺鼻的硫磺味。
\"妖物!交出太子!\"猎妖师甩出锁链缠住院中古槐,树干顿时焦黑皲裂。李承稷握紧血丹正要冲出,却被阿蘅拽住衣袖:\"哥哥别去!酒娘姐姐在池底养着...\"
一声龙吟截断话语。酒池沸腾如滚汤,水雾中腾起白蛟虚影,额间金角正对李承稷眉心血痕。猎妖师的铜镜纷纷炸裂,饕餮面具下传出闷哼:\"竟是酒池虬龙!\"
混乱中,李承稷被人拽进密道。酒娘衣袖破碎,露出布满鳞片的小臂,掌心还攥着支折断的碧玉簪:\"拿着这个去洞庭水君庙...\"她将染血的簪子塞进他怀里,身后传来梁柱坍塌的巨响。
密道石门合拢前,李承稷最后看见酒娘化作白蛟与猎妖师缠斗,阿蘅的藤蔓在火光中开出血色蔷薇。怀中的碧玉簪突然发烫,簪头雕刻的鲛人竟流下一滴泪。
(第二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