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耗子瘫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两条刚刚从深海里挣扎上岸的鱼。身体因为极度的疲惫和失血而不住地颤抖,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雷老虎班长冰冷的尸体就躺在我身边,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依旧圆睁着,似乎还残留着冲锋时的怒吼和不甘。看着他那张布满血污和硝烟的、曾经无比鲜活的脸庞,我的心如同被无数根钢针反复穿刺,痛得无法呼吸。
还有老牛,柱子……以及其他几个我甚至没来得及记住名字的弟兄……他们都永远地留在了这条通往隘口的血路上。
我们……只剩下两个人了。
我和耗子。
两个伤痕累累、弹药几乎耗尽、精神濒临崩溃的残兵。
我们……真的活下来了吗?
或者说,这样的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耗子挣扎着爬到雷老虎身边,试图合上他那圆睁的双眼,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他最终放弃了,只是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军帽,盖在了班长的脸上,然后低下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呜咽声从他喉咙里发出。
我也想哭,但眼泪似乎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空洞。
过了很久,或许只是几分钟,但在我们感觉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耗子终于抬起头,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和泪水,眼神虽然依旧通红,但却多了一丝……麻木的坚韧。
“……走吧。”他声音沙哑地说道,“留在这里……没用。得……得把班长他们……带回家……”
带回家……
是啊,我们得回家。
我们必须活着回去!把牺牲弟兄们的名字,把他们最后的故事,带回家乡,告诉他们的亲人!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最后的一点火星,重新点燃了我心中那几乎要熄灭的求生意志。
我咬紧牙关,强忍着腿上传来的剧痛,用步枪(那支AK)支撑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耗子也站了起来,他的手臂还在流血,但他只是草草地撕下衣服布条勒紧,然后弯腰捡起了雷老虎那支已经打空子弹的冲锋枪,紧紧地握在手里,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班长残留的力量。
我们没有说话,只是互相搀扶着,拖着沉重的脚步,跨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走进了那个被我们用鲜血和生命打开的……隘口。
隘口的另一边,并没有想象中的敌人或者陷阱。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条……更加开阔、也更加荒凉的河谷。
河床依旧干涸,但明显比之前宽阔了许多。河谷两侧的山势也逐渐变得平缓,虽然依旧是崇山峻岭,但至少……不再是那种令人绝望的悬崖峭壁了。
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梯田的轮廓?! 甚至……还有几缕……炊烟?!
是村庄?!
这个发现,让我们疲惫不堪的心,再次涌起一丝希望!
有村庄,就意味着有人烟!有食物!有水!甚至……可能有机会打听到更准确的、返回边境线的路线!
“快!那边!”我指着炊烟升起的方向,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
我们两个人,如同在沙漠中看到了绿洲的旅人,再次爆发出最后的力气,互相搀扶着,朝着那个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地跋涉而去。
虽然不知道那个村庄是敌是友,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福是祸。
但至少,那是一个方向,一个目标,一个……脱离这片死亡河谷的希望!
我们沿着河谷边缘,尽量利用着稀疏的灌木和岩石进行隐蔽,小心翼翼地靠近着。
随着距离的缩短,那个村庄的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个规模不大的瑶族或者壮族山寨(从房屋的建筑风格判断),依山傍水,几十栋木制的吊脚楼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山坡上,周围环绕着层层叠叠的梯田(虽然很多已经荒芜了)。
寨子里很安静,看不到太多人活动的迹象,只有几缕炊烟从屋顶缓缓升起,给这片荒凉的山谷带来了一丝生气。
但是!
就在我们距离寨子还有大概一两百米的时候!
耗子突然猛地拉住了我,示意我隐蔽!
“你看!寨子口!”他压低声音,指着通往寨子的那条主要小路!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在寨子口那棵巨大的榕树下,赫然……站着几个穿着黄绿色军装、挎着枪的……越南兵?!
他们似乎在……放哨?!
而且,在寨子旁边的一块平地上,还用树枝和伪装网搭着几个……临时的军用帐篷?!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这个看似平静的山寨,竟然……驻扎着越军?!
我们……我们竟然一头撞进了敌人的窝里?!
妈的!老天爷真他妈会开玩笑!刚刚逃出虎口,又入了狼窝!
我和耗子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绝望和……一丝苦涩的自嘲。
怎么办?
转身就跑?我们现在这个状态,根本跑不远!而且一旦被发现,绝对是死路一条!
冲进去拼了?我们两个人,加起来不到十发子弹,去冲击一个驻扎着不明数量敌军的寨子?那更是找死!
难道……真的要……投降?
不!绝不!
我们是猛虎连的兵!是中国的军人!就算是死,也要站着死!绝不能向这些侵略者低头!
就在我们进退两难、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突然!
有人?!
是敌人?!追上来了?!还是……?!
我和耗子瞬间惊醒!如同被针扎了一般!立刻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借着微弱的星光,我们看到,在下游大概一百多米外,河床拐弯处那片乱石堆后面,似乎……有火光在闪动?!
不是篝火!而是……手电筒的光?! 而且不止一束!有好几束光芒在晃动!似乎有人正在那里活动!
他们是什么人?!
我和耗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极度的紧张和……一丝决绝!
无论对方是谁,我们都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先搞清楚情况!
我们两个人,如同两只受伤的野狼,极其小心地,利用着夜色和地形的掩护,朝着那个方向,一点一点地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