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黑,宫内掌灯,檐下宫灯随风轻摇,映着嘈杂的脚步声,卿欢始终垂着头,安静的跟在太妃身边,便连文蔷县主也格外严肃,少了几分跳脱。
半途,遇到了赵明熠,居然也是前往乾清殿。
“皮猴子,你又躲去哪里清闲了?”太妃一见到他,就忍不住想训斥,这个孙子聪慧,可惜不愿踏足朝堂,只流连在花巷和商铺,私下倒是有些经商天赋,可惜没用对地方。
赵明熠看了眼徐卿欢,笑嘻嘻道,“我要是回去,我爹得拿鞭子抽,我又不傻。”
他手里似乎拿了东西,太妃朝他伸手,他竟快步越过去,并不想将东西交出来。
孙太妃也便没有为难他。
一时,车辇到了乾清殿,隐约听到细弱哭声,以及帝王柔声安抚,那声音如同寻常丈夫在抚慰犯了错的妻子。
房嬷嬷同守门的小黄门瞪了眼,“太妃娘娘到了,还杵在这里,赶紧进去禀告陛下。”
小黄门慌忙行了礼,进了内殿同司礼监太监王全低语几句,接着,王全便禀明了昌惠帝。
已经乱成一团的内殿,迎来了向来不问后宫之事的孙太妃。
孙太妃的身边,是安静缄默的徐卿欢。
她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行了个礼之后,便缩在角落,却依旧引得几个男子的目光。
戚修凛状似不经意,掠过她那张粉白无暇的面庞,即便在这样紧迫关头,依旧不可避免的心头起了涟漪。
他似乎,每次见到她,都会有这种感觉,他并不会认为这是喜爱,想来不过是没有达成心愿的自尊在作祟。
温时玉却目光温润,匆匆一瞥便垂下眸子,赵惊春已然察觉未婚丈夫的分心,便愈发的恨毒了徐家二姑娘。
“皇帝,本宫方才头疾犯了想宣太医,才知,几个太医都被你传到了乾清殿,这里倒是热闹,柳妃哭成这样,可是受了什么委屈?”
昌惠帝让王全给太妃搬来藤椅。
“有人要谋害皇后,朕正在查,此事,朕绝不会姑息。”昌惠帝松开了手,看向四皇子。
卿欢忍不住也看过去,四皇子沉着冷静,完全不受影响。
“父皇,儿臣有人证物证,可证明这墨中毒物早有人移花接木,想嫁祸给母妃。”四皇子跪下,背脊笔挺,神色间不似作假。
昌惠帝便答应他,将证人和证物分辨传唤上来。
待那脸白如纸的中年男子跪在殿中时,十三傲然的表情有了皲裂。
她死死盯着男人,不由得攥紧了手指。
“他便是兜售画作的民间大师,修复所用的墨汁亦是经过他的推荐,儿臣查过,砚墨是徽州所产,进贡到宫内,父皇赏给了太子兄长和二皇兄七皇弟以及几位皇妹,儿臣也有一块,但儿臣将那块砚台交给他,他却并未使用,反而是用了别处的砚台。”
四皇子将用了一半的砚台呈上去,“便是这枚,父皇可让医官好好检查。”
太医署的几人,便围着砚台,不出几息皆大惊失色,纷纷跪下回禀。
太医署院长道,“陛下,此物中的确有与画中一般的毒物,且因熏染在砚台里,要用特殊工序接连浸泡七日才能使毒粉完全吸收,如此才能达到最佳功效。”
“而,许是浸泡时,出了岔子,砚台中还沾染了一些……一些……”
孙太妃道,“说吧,不要有所隐瞒。”
“朕要听实话!”昌惠帝脸色冷寒。
他年轻时也曾马背上杀敌无数,沾过血腥的人,亦是从夺权中获胜的赢家,无人敢违逆半分。
院长叩首,不安道,“砚台中沾了鹅梨帐中香。”
柳妃闻言,似是松了口气,与四皇子对视一眼,便又拿了帕子抹眼泪。
她对此香过敏,这么些年,从未用过。
全程,十三的脸色时而青白时而发红,最终泛出灰败,她冷冷看着柳妃母子,便什么都没说。
姜皇后皱眉,“陛下,此事容妾好好去彻查,这一批送进宫内的香料,月前已分派去了后宫,若柳妃妹妹真是被人诬陷,妾必要揪出歹人,还她一个清白!”
昌惠帝脸色稍缓,已无心思再应付宴席,命人将画收起来,连同证人和罪证,全部交给戚修凛保管。
孙太妃心中了然,叹了句年纪大了,禁不起折腾,便摆架回了寿安宫。
又让房嬷嬷安排人送一送徐卿欢。
出了宫门,卿欢便看到温时玉等在门外的树下,皎皎如清月,朝她微微笑道,“二姑娘,我有事要跟你说一说。”
……
风波之后,过了几日,都未曾波及国公府和侯府,卿欢就知晓,嫡姐和世子,被摘出了投毒案。
而太妃召见了她,也让侯府对她再次刮目,就算以后,她与温时玉走不到一起,应当也不会过得艰难。
这日傍晚,卿欢坐在院中晾晒草药,忍不住想起那晚,温时玉将她拦下,两人在宫内说起从前。
他眼波如水,“我还未曾告诉你,为何会改名换姓叫崔折,是因我母亲姓崔,那时节,她得了疯症,接连失去了长子和女儿,我也得了天花被父亲厌弃,遣送到了外祖母家。”
他没有伤心,只有感恩,“病好后,我遇到了你,儋州十数载,我每次瞧着你笑,便觉得活着,似乎也有了盼头。”
盼头?所以她是他的希冀?
她忍不住脸颊红了。
恰好,文蔷县主过来寻她,不想应付曹氏和徐老夫人,便让侍卫守在了竹翠院外,还蹑手蹑脚的想吓一吓她。
“徐二,你脸这么红,该不是思春了?”
秋兰和瓶儿倒是见过这位县主,两人齐齐行礼,再看姑娘,还真是脸颊耳垂,连脖子都染了薄薄的红呢。
姑娘,当真思春啦?
两个丫头对视一眼,笑着退开。
罗小娘知晓县主权势很高,忙取出自己做的糕点,招待她,又担心不周到,还亲自沏了花茶。
“夫人你莫忙了,我与徐二说会儿话。”嘴上这么说,文蔷还是拿了块糕点往嘴里塞。
罗小娘看着女儿与县主如此要好,少不得有些担忧,位高者,怎么会结识她们这种级别的女眷。
不多时,藤架下便只剩卿欢和县主。
卿欢借着喝茶,掩饰尴尬,“县主怎会来找我?”
“你说思春,是种什么感觉?如果像你,会脸红,那我是不是也在思春了?”文蔷坐在石桌边,双手托腮,望着茂盛的藤蔓。
卿欢便想起,那日在明春馆,县主脸颊绯红的模样,“不清楚,我从未欢喜过哪个男子。”
“那如果对方亲你,摸你,还要脱……嗯,就想更亲密,你会害羞吗?我只是假设,你还未嫁人自然没有男子这般待你。”
卿欢顿了顿,数月前,她也曾被那人按在榻上,拆解衣裙,袒露着身子承欢。
那种滋味儿,说是登天,可又像是坠在云端里,上下起伏,逼的她哭了好几次。
她抿唇,冷了眉眼,“不知,也许会吧,县主有心仪的男郎了?”
文蔷叹口气,趴在桌上,手在画圈圈。
“我也不知,他两年前,便说会娶我,可我等了两年,他也未向我父亲提亲,算了,不想那人了,过几日围猎,你要去吗?”
演武场的赛事进行到尾声,最后便是西山围猎,最后谁猎到白虎,便会得到头彩。
皇城有品阶的女眷也能参加。
“我骑射并不太好,”卿欢没有专门训练过,便真的骑马,只怕会被马儿摔下来。
文蔷拍着胸脯道,“我带你去马场挑选一匹小马,你先练着,还有几日呢,到时候便是马上溜达,也好过憋在家中。”
说着便拉着她起身,“我们现在就去。”
卿欢犹豫,“我先同父亲说一声。”
“我的人,会告诉他。”文蔷性子急躁,说干就干,带着她便去了京郊马场。
马场内,玄色衣袍的男子驰骋黄沙,抹了把脸颊上的汗,张扬的看向入口处的两位女娘。
他策马而来,挑花眼满是放肆,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卿欢。
“徐二姑娘,又见面了,那日乾清宫内,你可能并未看到我,可我却是对你早有耳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