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武观的晨钟穿透山雾,在崩塌的峰峦间荡出涟漪,惊起数只食腐的寒鸦。林琛将凝固成蜡像的夏九璃轻轻放入驴车冰柜,尸蜡与寒霜交织的脆响中,他瞥见柜角刻着行小字——“白虎啼血,朱雀焚天”。冰柜内壁凝结着经年的霜花,十三道抓痕从顶部延伸至柜底,每一道都泛着翡翠色的幽光。夏九璃的指尖在寒雾中微微蜷缩,最后一丝未凝固的尸蜡滴落,在冰面凝成泪珠形状。
掌柜的琉璃眼珠蒙着阴翳,鞭梢甩出时卷起几片枯叶。那些叶子甫一触及冰柜散发的寒气,瞬间结出蛛网状的霜纹。“该上路了,”他哑着嗓子,驴车木轮碾过碎石时发出朽木断裂般的呻吟,“血藤米要在月晦前入锅,灶君的火种等不起。”
楚瑶蹲在溪边浣洗裂成两半的铜镜。溪水泛着诡异的青铜色,镜面残片映出她肿胀的右眼,瞳孔里盘踞着王妃残魂的剪影。当她将手指探入水中,几条血丝般的红藤突然缠上手腕,却在触及镜面时尖叫着缩回水底。“寅时三刻,石妖会屠尽山脚的柳沟村。”她将染血的碎镜拼凑,画面中守墓人的傩面正悬浮在村口古槐上,判官笔蘸着露水在树皮书写符咒,每一笔都渗入树芯三寸深。
诸葛青蜷在车辕咳出带符纸碎屑的血块,白发被山风撩起,露出脖颈蔓延的尸斑纹路——那些暗金色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蚕食他残余的阳寿。他颤抖着数《八阵残卷》上新增的裂痕,羊皮纸页间突然飘落几片槐树叶,叶脉竟与王妃陪葬衣饰的金线纹样如出一辙。“坎位生变,巽宫藏煞……”卦签刺入掌心的刹那,鲜血在枯叶上洇出卦象,“云姑娘,你的雷击木还撑得住几道天雷?”
云诗韵沉默着解开缠手的布条,焦黑的皮肉间嵌着半截木雕白虎。昨夜地宫崩塌时,她用脊背挡住坠落的青铜戟,此刻每根骨缝都渗着雷火灼烧后的青烟。道袍下的皮肤布满细密的电痕,像是有人用银针将雷电图腾刺入血肉。“够劈开槐树根。”她将最后三粒雷丸塞进袖袋,玄武观的道袍在晨光中泛着尸蜡般的灰白,袖口金线绣的镇煞符已褪成血褐色。
驴车行至柳沟村外三里,腐臭味已浓得化不开。林琛的左眼金纹突突跳动,视野中整个村庄被蛛网般的煞气笼罩,每道丝线尽头都连着村民的脐下三寸。村口磨盘上晾着七具童尸,胸腔被剖开种入铜钱椒,未成熟的血藤米像蛆虫在腐肉间蠕动。一只断手突兀地垂在磨盘边缘,指尖还勾着半块麦饼——那饼子被啃噬的齿痕细小,分明属于孩童。
冰柜突然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林琛掀开柜盖,发现夏九璃的蜡像脖颈裂开细纹,翡翠色的液体正从裂缝渗出。那些液体触到冰面立即汽化,在空中凝成三百年前的画面:王妃跪在白虎寨祭坛,铜钱椒的根须穿透她的脚踝,将鲜血导入地脉。掌柜的琉璃眼珠骤然爆裂,黑水顺着脸颊流下:“尸蜡化魂……她的记忆在腐蚀冰棺!”
楚瑶的铜镜残片突然发烫,映出地底景象——血藤根系缠绕的青铜棺椁中,王妃残魂正在撕扯缠身的符链。每扯断一根,柳沟村的童尸便抽搐一次,腐肉间钻出新的红藤。云诗韵的雷丸在袖袋中嗡嗡震颤,木雕白虎的眼眶渗出焦油,在道袍上晕开虎形斑纹。
正午的日头悬在槐树梢,树冠投下的阴影却泛着青铜色,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成扭曲的鬼魅。守墓人的傩面嵌在树干中央,判官笔蘸着童尸血在树皮上书写生辰,血珠渗入年轮时发出吮吸声。林琛的青火在掌心凝成锅铲形状,蛋炒饭的焦香混着尸臭钻入鼻腔——这是唯一能暂时蒙蔽煞气的味道。当他踏出半步,鞋底黏起的地面竟拉出猩红的血丝,仿佛整片土地都成了腐肉的筋膜。
楚瑶的碎镜突然腾空而起。两片残镜折射阳光,在槐树根处烧出焦黑的八卦图案。云诗韵甩出雷丸,紫电顺着卦象纹路窜入地底,炸出丈许深的土坑。坑底赫然埋着半面青铜镜,镜框雕着王妃梳妆的纹样,镜面却被血藤层层包裹。藤蔓在电光中狂舞,末端的人面瘤张开嘴,喷出腥臭的毒雾。
“我的第三魄……”夏九璃的声音从冰柜缝隙渗出,尸蜡药丸的腥气弥漫车厢。林琛的青火刚触及血藤,镜面突然映出三百年前场景:王妃将铜镜摔成两半,半块随葬地宫,半块埋入白虎寨山脚——正是眼前这面残镜。画面中,王妃的指尖划过镜面,鲜血滴落处竟与林琛掌心的裂痕重合。
守墓人的傩面发出磔磔怪笑。槐树根须暴长,缠住最近的村民拖向树洞。诸葛青的天机符在空中燃成火鸟,却被判官笔改写轨迹,反扑向楚瑶的面门。林琛旋身挡在她身前,青火与符火相撞迸出金芒,蛋炒饭铁锅的残片烫穿掌心。血液滴入土坑的刹那,青铜镜突然震颤,王妃的残魂从镜中伸出手,苍白指节扣住林琛的手腕。
“坎离移位,乾坤倒转!”诸葛青呕着血在《八阵残卷》上画符。地脉突然震颤,槐树阴影中浮出密密麻麻的铜钱僵尸。云诗韵的雷击木雕饰彻底碳化,她撕开道袍露出脊背的引雷符,紫电顺着脊椎灌入双臂:“震位惊雷,破煞!”
雷电劈中青铜镜的刹那,血藤疯狂扭动。镜面渗出黑血,王妃的残魂挣扎着伸出手,指尖触到夏九璃所在的冰柜。整棵槐树突然发出活物般的哀鸣,守墓人的傩面裂开蛛网纹,判官笔甩出墨汁般的煞气。林琛的左眼金纹灼穿眼皮,因果视角下,所有煞气丝线都系在青铜镜背面。他扯下外衣裹住燃烧的左臂,青火顺着血脉注入镜框纹路。王妃梳妆的浮雕突然活过来,金簪刺破镜面,血藤在哀嚎中化为灰烬。
楚瑶趁机将碎镜按在青铜镜缺口。两镜相合的瞬间,冰柜轰然炸裂,夏九璃的尸蜡躯壳在翡翠泪光中悬浮。铜钱僵尸在光雾中僵直,脐下三寸的煞气丝线根根崩断。守墓人的傩面碎成铜渣,槐树急速枯萎,树洞吐出七具完整的童尸。那些孩童的胸腔仍在起伏,血藤米籽从伤口滚落,在接触到青铜镜辉光时化作齑粉。
地底传来编钟轰鸣,林琛腰间的镜片突然映出朱雀坊的琉璃瓦——瓦当上的嘲风兽正转头凝视,口中衔着的铜钱椒已然成熟。夏九璃的尸斑退至锁骨,瞳孔金纹中浮出铜镜虚影。她接过完整的青铜镜,镜面映出的不再是守墓人,而是地宫深处的朱雀坊轮廓。
“朱雀坊的离魂琵琶……”她的嗓音带着三重回响,仿佛王妃附体低语,“我的第四魄困在祭坛人牲体内,需在月晦之夜夺回。”
掌柜的驴车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冰柜渗出翡翠色的血水,荫尸的手指正在融化。诸葛青数着仅剩的五道完整符咒,忽然将染血的卦签插进《八阵残卷》:“下一个煞位在秦淮河畔,渡船帮的引魂灯……咳咳……能照出朱雀坊的暗道。”
林琛将青铜镜碎片系在腰间。蛋炒饭的焦香从镜面渗出,竟暂时压制了左眼的灼痛。他望向东方渐暗的天际,晚霞如铜钱椒般血红,云层后隐约传来琵琶弦音。
楚瑶的铜镜残片突然映出奇景:深夜客栈的掌柜正在熔炼荫尸,尸蜡灌入冰柜刻出朱雀纹样。而柜台后的阴影里,戴着傩面的渡船帮主正在擦拭引魂灯,灯芯赫然是半粒未成熟的血藤米。
驴车碾过童尸留下的血痕时,柳沟村最后的幸存者从地窖爬出。那是个双目浑浊的老妪,她颤巍巍指向东南方,喉间钻出血藤嫩芽:“秦淮河的画舫……在吃人……”
云诗韵将焦黑的雷击木灰烬撒入深谷,灰烬中忽然亮起一点火星——那是灶君青火的余烬,正随风飘向血色的地平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