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的阴冷如附骨之疽,顺着脊梁爬满全身。腐臭的霉味混着铜锈腥气,在狭窄的空间里凝成黏稠的雾。林琛的左手死死扣住夏九璃的手腕,掌心下的皮肤冷得像冰,却仍能触到一丝微弱的脉搏——那是她身为“人”的最后证明。墙壁上的苔藓泛着幽绿磷光,像无数只鬼眼窥视着众人。潮湿的水珠从穹顶滴落,砸在夏九璃苍白的脸颊上,顺着她脖颈蜿蜒的血痕渗入衣领。
“诸葛青,符纸!”云诗韵的低喝声从右侧传来。她背靠一具半塌的货架,雷击木雕饰在指尖迸出细小的电光,将扑来的两具铜钱僵尸劈得焦黑。碎裂的铜钱从僵尸胸口迸溅,叮叮当当滚落一地,每一枚钱币的方孔中都渗出黑雾,仿佛无数张扭曲的人脸在哀嚎。诸葛青半跪在地,朱砂笔在黄符上飞速游走,额头冷汗涔涔:“再撑半柱香……天机符需引星位!”他袖口的八卦纹绣已被血污浸透,指尖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林琛的舌尖尝到了血腥味。青火在左眼金纹中躁动,每烧灼一寸皮肤,喉头便涌上一股铁锈般的腥甜。他猛地侧身避开一具僵尸的利爪,反手将夏九璃推向角落的阴影:“躲好!”话音未落,一道黑影自地窖穹顶压下——守墓人的幻影裹着黑袍悬在半空,枯骨般的手指凌空一划,数十具僵尸如提线木偶般僵直立起,眼眶中的铜钱嗡鸣震颤。那些铜钱并非寻常黄铜,而是嵌着密密麻麻的咒文,每一声震颤都似千万根银针刺入耳膜。
“蝼蚁。”沙哑的讥笑在四壁回荡。夏九璃踉跄着扶住墙,尸蜡盒从袖中滑落,盒盖掀开的刹那,她苍白的指尖燃起一缕幽蓝火苗。“死妆术……开!”她咬牙将火苗按向眉心,眼角骤然裂开血丝,原本清丽的五官扭曲如恶鬼。僵尸群的动作一滞,却仅维持了半息。守墓人轻嗤一声,幻影化作黑雾穿透夏九璃的胸膛,她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七窍渗出黑血,一滴一滴落在尸蜡盒上,将幽蓝火焰染成暗紫。
“九璃!”林琛目眦欲裂。青火失控般从金纹中喷涌,左眼视野霎时浸入一片灼目的青。
诸葛青的笔尖终于顿住。黄符上血红的“火”字陡然亮起,他猛地撕下符纸拍向地面:“乾三连,坤六断——畏火者,南离位!”符纸轰然自燃,火舌如蛇窜向地窖南角的青铜灯台。那灯台形似盘龙,龙口中衔着的灯油早已干涸,此刻却被符火点燃,龙目陡然射出赤红光芒。守墓人的幻影倏地一颤,黑袍边缘腾起焦烟,腐烂的布帛下露出森森白骨,每一节骨头上都刻着密密麻麻的篆文,仿佛封印着千年怨气。
“就是现在!”云诗韵旋身跃起,雷击木雕饰脱手掷出,在空中炸开一道刺目紫雷。雷光如蛛网般蔓延,将扑来的三具僵尸劈成焦炭。林琛借势冲入雷光,青火缠上双臂,化作两条狰狞火蛟。火蛟鳞甲分明,龙须怒张,第一击直扑守墓人面门,幻影急退,黑袍却被火蛟撕下半幅,露出内里一截脊椎——那脊椎并非人骨,而是由七枚青铜卦钱串联而成,卦纹流转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僵尸群在青火中哀嚎溃散,铜钱熔成赤金汁液,滴滴答答落满砖缝,在地面蚀出蜂窝般的孔洞。
“不够……烧不尽!”林琛的视野开始模糊。青火反噬如刀剜五脏,他踉跄一步,喉头腥甜再压不住,哇地吐出一口黑血。血液尚未落地便被青火蒸干,腾起的血雾中竟浮现出灶君神火的虚影。守墓人嘶声大笑,残破的黑袍一振,地窖四壁竟渗出汩汩血水,转眼汇成腥臭血池。血池中浮沉着残缺的肢体与铜钱碎片,一只鬼手突然抓住林琛的脚踝,指甲深深嵌入皮肉。“灶君血脉?不过是一盏将熄的残灯!”幻影的声音带着猫戏老鼠的愉悦,脊椎上的卦钱叮当作响。
“残灯也能燎原!”夏九璃的嘶吼破空而至。她踉跄着从阴影中扑出,尸蜡盒彻底炸开,幽蓝火苗裹住全身。死妆术催到极致,她面颊爬满蛛网般的尸斑,十指却死死扣住守墓人幻影的咽喉。指尖触碰到的刹那,幽蓝火焰顺着卦钱纹路蔓延,竟将青铜烧得通红。“林琛——烧我!”她的瞳孔已彻底化作漆黑,嘴角却扯出一抹决绝的笑。
青火与尸蜡幽焰撞在一处。地窖穹顶轰然坍塌,砖石如雨砸落。云诗韵的雷法在血池中劈开通道,紫电如犁刃翻起腥臭血浪。诸葛青拽住林琛的衣领暴喝:“走!阵法要塌了!”他袖中抛出一串铜钱,钱币在空中结成八卦阵图,勉强撑住坠落的巨石。
混乱中,林琛的指尖触到夏九璃冰冷的腕骨。青火顺着她的手臂攀附而上,幽蓝与青金交织成网,将守墓人幻影绞入火海。凄厉的尖啸震得人耳膜渗血,幻影在烈焰中寸寸崩解,最后一丝黑雾消散前,枯骨手指却遥遥指向地窖东墙——
“轰!”
整面墙应声碎裂,露出暗格中半卷泛黄的帛书。帛书以人皮为纸,朱砂写就的符文间夹杂着干涸的血渍。诸葛青瞳孔骤缩:“绝地天通阵图?!”他的指尖刚触及帛书边缘,一阵刺痛骤然袭来——那血渍竟是活的,如蛆虫般钻入皮肤。
四人跌跌撞撞冲出地窖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夏九璃伏在林琛背上气息奄奄,尸斑从脖颈蔓至耳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腐坏的嘶声。她的长发沾满血污,发梢末端竟生出细小的冰晶,在晨光中折射出诡谲的七彩。云诗韵的左臂缠满焦黑绷带,雷击木雕饰碎成齑粉,随风散入晨雾。她每走一步,脚下便留下淡淡的焦痕,仿佛雷法余威仍在血脉中奔涌。
“白虎寨地宫……”诸葛青瘫坐在乱石堆中,颤抖的指尖摩挲着阵图碎片。那碎片上的符文似活物般蠕动,在他掌心烙下焦黑的印记。“这阵法要抽干四象地脉,守墓人是要重启人神隔绝的洪荒禁术!”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中竟夹杂着细碎的铜钱残片——天机符的反噬已侵蚀脏腑。
林琛沉默地望向怀中人。夏九璃的睫毛结着霜,尸蜡幽焰早已熄灭,唯剩眉心一点青火余温。她的袖口滑出一截红绳,绳上系着半枚裂开的玉佩——正是青龙阁地窖中寻到的王妃遗物。他想起昨夜火海中她最后的低语:“别让我……变成怪物。”那声音轻得像一片雪,却压得他胸腔发痛。
远处传来渡船帮的摇橹声。乌篷船的轮廓在晨雾中若隐若现,船头的引魂灯忽明忽暗,照出艄公惨白的脸。云诗韵将雷符捏成灰烬,哑声道:“去客栈。掌柜的尸蜡药……或许能拖到找齐她的魂魄。”她的目光扫过夏九璃颈间的尸斑,喉头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下去。
晨光刺破云层时,楚瑶的铜镜在客栈窗棂上泛起涟漪。镜中守墓人的残影立于白虎寨孤峰,生死簿残页在掌心燃成灰烬。地动山摇的轰鸣从千里外传来,似猛兽苏醒前的呜咽。镜面陡然裂开一道细纹,映出夏九璃蜷缩在客栈床榻上的身影——她的指甲已化作青黑利爪,正无意识地抓挠着心口。
林琛将夏九璃冰凉的手攥进掌心。青火在金纹中明明灭灭,像一盏不肯屈服的灯。灶君神火的虚影在瞳孔深处跳跃,他望向西方层云密布的天际,那里隐约传来白虎的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