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听见宫门在后头沉重合起的声音,林婵都依然是懵的。
眼下这个时辰显然不是宫门开启的时候,但皇帝要出去,肯定没人管得了。
林婵只是茫然:这么早……萧晏川带自己出宫做什么?
但她没敢问,只垂着头,听着车轮碾过道路,辚辚作响。
白日里热闹的街衢此时安静无声,整座京城仿若空城一般。
所过之处,林婵也只听见马车的声音。
她放在膝上的手交叠起来,指尖互相勾起,暗自用力。
她有些想瞧瞧身在何处。
或者说,只是想看看外边。
但萧晏川坐在跟前,林婵显然不敢妄动。
她手上更用力了,看起来纠结不已。
恰在此时,一阵料峭冷风吹入,林婵一激灵,抬起了头。
但见一只修洁玉白的手撩起车帘,街衢两侧的景色正在不断倒退。
林婵看了一会儿,目光就飘向撩着车帘的萧晏川,眨了眨眼。
萧晏川轻挑眉毛:“小婵不想知道要去哪儿吗?”
她当然想了。
“奴婢…奴婢听陛下吩咐就好。”
小撒谎精。
萧晏川心中一嗤,向她伸手。
林婵本是跪坐在他身旁,见此便将手搭进他掌心,旋即被人拉起,抱到怀中。
忽然的亲密令她身子一僵,她小心撩眸,打量萧晏川的神色。
后者薄唇轻抿,眸色淡淡,瞧不出什么情绪。只不过在感受到她的目光之后,他垂睫瞧来一眼:
“看孤做什么,看外头。”
林婵赶忙挪开了目光。
萧晏川依旧撩着车帘,而她坐在了他膝上,所见比先前更多、更清楚了一些。
吹入的冷风拂起她鬓边碎发,林婵瞧得出神,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头发正一下一下,抚过萧晏川的颈间。
微微痒意令萧晏川有些心不在焉,他垂眼,又见她扇子似的睫羽一眨一眨,好像也搔过什么,令他心间腾起一点痒意。
萧晏川挪开视线,有些不悦地啧一声。
林婵本该注意到这一声,但这会儿却彻底走神。
因为她发现,车外之景越来越荒芜,越来越偏僻。
也越来越熟悉。
这分明是去往她母亲坟地的路!
她瞳心一缩,猛然回眸:“陛下,这是……”
林婵的话戛然而止,因为身后的萧晏川不知何时往前倾身了一点,她一转头,唇瓣擦过了他的下颌。
林婵连忙往后仰了一点,雪腮上染起薄薄绯霞:“奴婢并非有意……”
萧晏川却好像压根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略一垂眼,就道:“小婵要说什么?”
见他似乎没有追究的意思,林婵暗自松了口气,继续道:“陛下是要去……息山吗?”
息山并不是真的山,只是一个小丘,但丘上的坟多了,坟包一个接一个,仿佛连绵山脉。
萧晏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小婵不妨猜猜,是去做什么。”
林婵想不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皇宫里的萧晏川会和息山有什么关系。
但她有。
林婵不禁怀疑,莫非是萧晏川真的听进去了她说的事情吗?
不会吧,她尚有自知之明,认为萧晏川不会为了一个宫婢的事情亲自出来一趟。
就算如此,这么短的时间,他能做什么?
林婵拧眉思索了一会儿,低声:“奴婢愚钝,猜不到。”
“无事。”萧晏川放下了车帘,两手都搭在了她腰间,下颌轻轻搁在她肩窝里,说话时的温热气息喷洒在她耳际,
“小婵尽管猜,不必忌讳。”
息山……息山都是坟,能做什么?
林婵困惑不已,以至于她都没心思思考两人现在的姿势是否太过暧昧,她沉默了一会儿,吐出两字:
“挖坟?”
这本是她想不出来,索性胡诌的答案,不想萧晏川在耳畔笑了一声:
“孤的小婵真聪明。”
他一边说着,一边收紧了环在她腰间的手臂。
林婵被带得往他怀里靠去,而萧晏川原本凑在她肩窝处的脸,此时也轻轻碰在了她颈间。
异样的触感,令林婵起了半身颤栗。
她气息微乱,半是因萧晏川,半是因他的话:“挖坟?!”
这回是惊诧。
“奴婢……奴婢是有哪里做得不好吗?”林婵忐忑问道,一边飞速思考起来。
她是哪里惹了他,让他气得来挖她母亲的坟了?
萧晏川不悦,在林婵腰间掐了一把,听她低呼一声才满意:“在你心里,孤就是这种人?”
难道不是?
林婵没敢说。
萧晏川啧声:“小没良心。”
“令堂并非京城人士,又草草葬于此等乱地,想来难以为安。”
“孤已查清了令堂祖籍何处,并在江南寻得一处宝地,今日便送令堂还家。日后,自有人会打理祭拜。”
他说得慢而轻,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入林婵耳中,却又让林婵糊涂。
什么……
他在说什么……?
直过了几息,林婵才明白他的意思。
他要为她母亲迁坟,送母亲落叶归根?
这是林婵藏在心底许久的愿望,久到她自己都快忘记了。
这里不是母亲的家,那片乱坟地,更不该是母亲最后的归宿。
“陛下…陛下怎么会记得?”
林婵声音微微颤着,几多不可置信。
“小婵说的话,孤都记得。”萧晏川漫不经心地笑,“所以当心,不要乱说话。”
为了验证她的话,他自然要去查一查她那母亲的事情,早就知道了其人祖籍何处。
至于迁坟吗……却是今日才起的念头。
不过京城至江南相去甚远,要找个风水宝地,这段时日足够,不难。
他一边想着,一边闲闲瞧着林婵的反应。
她被一种无比复杂的情绪裹挟,喜、悲、惊、哀……林婵自己都分不清了,只是遵循着此时心底唯一的想法,回肩抱住了他。
林婵勾着萧晏川的脖颈,将脸埋在他锁骨处,传出的声音闷而细:
“谢谢……”
萧晏川搭在她腰间的手缓缓上移,在她背上拍了拍。
锁骨处传来点点湿意,萧晏川轻拍着林婵的背,唇角勾起。
她的眼泪,是为他而流。
萧晏川不免愉悦。
既为他做事,成为他的人,那么她的一切,都只能属于他。
萧晏川抬起另一只手,指腹在方才被她唇瓣蹭过的地方轻轻摩挲着。
什么相约而祭……
虚无缥缈的约定,随时可以失效,可实事不会。
安葬之后,她于宫外的牵挂,也可尽消了。
萧晏川半垂睫羽,眸色生暗,他将指腹挪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当然,也消了她以此为由再与他约见的可能。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