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众人散去,宋辙才带着佑儿回了清吏司,路上宋辙沉默不语。
见他如此,佑儿心里也不踏实。
过了许久,宋辙忽然开口道:“我如今人微言轻,害你受苦。”
苦什么?佑儿低声道:“那些话是骗人的嘛,大人又不是不知道。”
宋辙摇了摇头,他的意思并不是指那句话。
佑儿想了想问道:“那大人要到什么地步,才能言重?”
宋辙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青袍,无奈叹息不语。
至少要先换成红袍,而后再是紫袍,那时说出来的话,才有分量。
回了衙门,就见邬榆已在他的公房恭候许久。
仍旧墨绿绸带束发,斜靠在太师椅上,双腿搭在书桌上,看起来放荡不羁。
听得脚步声来,得意洋洋地将一只脚搭在邸报上。
“账本小爷我给你搜来了。”见着宋辙进来,邬榆吊儿郎笑道。
佑儿诧异看着他,低声问道:“这就是大人说的朋友?”
邬榆见身后跟着佑儿,忙起身将绸带往身后甩去,抢白道:“上次在登州府匆忙一见,未来得及自我介绍,在下是……”
“他是金吾卫副使,承恩公府二公子,你只管称呼他邬副使。”宋辙将佑儿挡在身前,看着邬榆眼中不愉,皆是警告之意。
邬榆没好气道:“你这宋辙好没意思,当初登州之事,是谁快马加鞭帮你在齐平宗那里找回场子!眼下之事,又是谁帮你拿这些账本来?”
宋辙带着佑儿将几箱子账册打开,翻阅几本才安抚怒气冲冲的人,道:“你的好我都记着,这些年若没有你帮衬,我可真是关关难过。”
见他这样说,邬榆才得意一笑:“罢了!你这人真是,没我帮衬还不是能过,只是有我在嚜,更得利些不是!”
佑儿打着算盘查了几页道:“大人,这些都是刘家码头的账本,可与先前那些有些不同。”
邬榆自倒了杯茶,悠哉悠哉吃下。
宋辙睨了他一眼,解释道:“这才是码头真正的账本,邬副使将先前汝州送来的账本调换了。”
“为了你这破事,我提早了两日出京,错过了顾指挥使府中办的梅花宴,你说说可怎么赔?”邬榆生得风流倜傥,即使在金吾卫每日操练,依旧是风霜未染的模样。
说着话,眼神却挪到佑儿身上道:“不如这几日我住在你这儿,就让这位姑娘照顾我起居如何?”
宋辙并不理他,只上前去拿了两本账册与佑儿坐在一处对账。
屋里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饶得邬榆脑仁疼,可看着窗下女子行云流水的动作,真是幅美人图,他便生生忍着这噪音瞧着。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知。
待他一壶热茶饮尽,宋辙才道:“我们还有公务在身,就不与招待你了。”
两人是多年好友,当初还一同在国子监读书,自然晓得宋辙的秉性。
起初是不打不相识,邬榆仗着自己身份尊贵又拳脚功夫了得,自小就是玉京城的小霸王,同龄之人看着他都是躲着或恭维着,唯独宋辙并不将他放在眼里。
他先不知那与自己擦肩而过,连正眼也不瞧的人是谁,几经打听才知是个小官的儿子,遂起了戏弄之心。
奈何宋辙一直在外求学,这事也就被邬榆放到了一边,后来再听宋辙的事竟是宋家灭族。
同窗五载,他几番招惹,都被宋辙毫不费力反击回去,因此逐渐心生好奇起来。
后来也不知怎的,竟然带着自己手下的小弟认宋辙为二哥,还让众人不准再扰他读书。
“你这人好狠的心,不过是想借你的丫鬟使使罢了。”
佑儿见邬榆面色不快,真当他是生气了,伸手点了点对面宋辙的算盘道:“大人放心,不过是起居之事,奴婢能照顾邬副使的。”
不等宋辙开口,邬榆顿时喜笑颜开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我找挼风要一间屋子,你们好好忙不必管我!”
他可看得明白,自己兄弟这是凡心初动,可不得添些柴火烧生米?
虽说宋辙清楚邬榆的为人,不过是富贵人家公子哥的习性,可看着佑儿姣好容颜难免不安。
“我可拒绝他的,你为何要应下。”
佑儿翻着账册的手停顿下来,摸了摸一旁的暖手炉子:“大人几次三番借了人家的情,若连要一个奴婢伺候的事都要拒,岂不是太小气了,将来若还有事求邬副使,说不得又要费些功夫。”
“你又不是奴婢。”宋辙脱口而出道,自知自己情绪不稳,又补了句:“我从未将你当作奴婢。”
佑儿垂眸继续看账,只是额前几缕碎发刚好遮住了她微微上挑的细眉。
宋辙的心意这般明显,她若还是不知,那才真是愚笨不堪了。
只是经过种种事后,如今在佑儿心里情爱并未头等大事。
她从未主动探听过宋辙的家世,可去了趟玉京,哪里看不出他与自己本就是云泥之别。
人都是往上生长的,戏文话本里常说什么英雄救美,富贵公子贫家女的事,可现实之中哪里瞧得见?
何况宋辙心头有抱负志向,连喜欢他的人都是侍郎之千金,她如何相配?
因此一直警醒着自己,即使宋辙现在对她喜爱,过个三五年难保不会厌弃。即使他有良心不弃她,可一旦离开山东回玉京,将来娶了尊贵千金做主母,宅子里哪有她的容身之处。
妾室论起来就是奴婢,她从来是不愿做的,否则当初又怎会逃出家门。
佑儿思来想去,起身行礼道:“多谢大人对奴婢的好,奴婢心里都知道的。”
宋辙只当她还未开窍,随口应下道她记得就好。
冬日里天色暗沉的早,这雪下得也让人心情低落几分。唯独邬榆是高兴的,住了宋辙对面的厢房,眼下正学着宋辙举着书,让佑儿陪着他读呢。
他哪里是读书的料,看了三五页就觉得眼睛疼,早不知何时眼睛从书上挪开,盯着一旁站着的佑儿发呆。
“副使可有事吩咐?”佑儿见她打量自己许久,这才硬着头皮道。
邬榆嬉皮笑脸:“夜深了,不如姑娘伺候我歇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