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桃村本村的村民和后来逃难来的,是泾渭分明隔开的。
本村的村民因为大多有姻亲关系,聚族而居,每天吵吵嚷嚷,但日子也还过得去。
外村的村民就不行了,他们中有一些是政府还有能力时送来的南方灾民,有的是附近城镇中的居民。
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彼此不知根不知底,有的甚至有仇。
别说群居,就是隔得近一点儿,都担心别人半夜把自己给害了。
席军家附近,就没有任何一个外乡人敢停留。
这一晚又是鬼哭狼嚎,席军骂了一句:“大冬天都不得安宁,怎么没冻死这些畜生?”
房间里,席军的老婆正在烧火,用的就是白天席军抢过来的那些柴火。
“老公,这点儿柴不够烧几天的呀~”席军的老婆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看着比席军小了十多岁。
席军骂了一句脏话:“柴火不够你就烧人啊!去年不是就这么过来的吗?”
“可是今年人家怀了宝宝嘛,跟去年不一样了。”席军老婆撒娇嘟嘴:“人烧起来一股味儿,还有很多有害气体产生。”
“我一个人倒是没什么,要是影响了席家的儿子,这可怎么办?”
一个冬天,会冻死很多人。
山桃村的村民还好,有门路搞到煤炭,再万一,还有天没冷的时候,砍的柴火堆在门口。
大家聚在一起,就算偶尔有人小偷小摸,把柴给偷了,也不至于熬不过那个冬天。
可那些才逃过来的人就不行了,他们连个落脚点都没有,冬天只能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还要随时担心被同伴捅刀子。
没有柴火烧,他们就烧人。
人体水分多,又被冻得硬邦邦,没那么容易燃起来,但是把那些尸体的衣服扒下来引火,还是能烧一会儿的。
尸体上的衣服太破了,且一般的衣服在这种环境下,已经不保暖了。
像席军家里这般,他更需要冬天能发出热量的东西。
席军摸了摸自己老婆的肚子,骂了几句:“明天老子再去外面看看。”
“山桃村那些土农民,修房子倒是挺快的。”席军骂了两声。
要还跟以前一样散居,他冬天也能去偷一些柴火回来。
抢他倒是不敢,民兵团的那些人背后好像有高人,不好对付。
但他要是用偷的,那些半大小子抓不住他,就拿他没办法了。
“笃笃笃……”席军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这种年月,深更半夜,有人敲门,谁都不敢去开门,席军也一样。
他提起门后的西瓜刀,大声问道:“是谁?!”
门外没有任何动静,还是敲门。
席军把西瓜刀放下,拿起放在堂屋一角的桃木剑。想了想,不放心,他又翻出一张黄符贴在自己身上。
“老公~”席军的媳妇儿抱着他可怜楚楚:“别开门了吧?外面有桃木剑挂着,那东西进不来的~”
“女人家,就是胆小!那些鬼东西,老子又不是没杀过!”席军一脚踢开女人,撩开钉在门上的棉被打开门。
他要杀了那些敢来他家闹事的鬼!
鬼怕恶人。
席军在乱世之初,为了自己能活下去,把自己老婆扔到门外活活热死了。
后来眼看家里的粮食不够,又把自己的儿子扔扔门外热死了。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天诛地灭。
但是他没想到,被他害死的老婆孩子会变成恶鬼回来找他。
那个时候,桃木剑还没在市面上流通。
不过因为他在城里,为了跟人抢吃的,连捅了好几个人,身上形成了煞气。
被他害死的老婆孩子就算回来找他,一时也拿他没办法。
席军一路逃到山桃村,发现这里有能对付鬼魂的桃木剑,简直欣喜若狂。
一开始他想直接上手抢,在乱世混了几个月之后,连怎么当人他都忘了,更别说买东西要给钱这种基本规则。
在他看来,他抢了东西,不杀原主,已经是心地善良了。
结果遇上李相源那个硬茬子。
他被李相源打断了一条腿给扔出来,差点儿没死在之前的仇人手里。
好在他足够凶悍,愣是安全度过了养伤期间。
之后他不敢抢李相源那里的桃木剑,但是他可以抢别人用钱买来的桃木剑啊~
一对母子的桃木剑被他抢了之后,他用这把桃木剑把自己老婆孩子的鬼魂全灭了,在山桃村安家下来又有了现在这个老婆。
这个老婆不是他抢的,是主动傍上来的。
他现在的老婆年轻漂亮,但是找了一个小白脸儿,没本事,让她吃不饱。
于是,就联合席军把小白脸儿给杀了。
现在的房子,就是小白脸儿的。
小白脸儿是第一批来山桃村的难民,那时候政府还没完全失去作用,给难民安排了分房子。
后来就便宜席军了。
外面的敲门依旧不紧不慢,“笃笃笃”,一下一下,像是敲在席军的心上。
席军有不太好的预感,但他当惯了恶人,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狞笑一声,冒着风雪把大门打开。
席军最后在这个世界上留下的记忆是一道银光,还有一双高傲眼睛,那双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看爬虫、蚂蚁这些低等生物一样。
席军开门的一刹那,脖子被手术刀割断。这个动作相当干脆利落,划出来的线条也很流畅。
鲜红的血在喷涌出脖颈的那一瞬间被冻结,如同艳丽的红豆般滚落在雪地里。
席军跪倒在地上,抽搐了两下,脖子里发出“嗬嗬”的声音,他的气管儿被割断,挣扎几下就死了。
赵玉书跟在边月身边,脸色苍白如同游魂。
边月戏谑道:“白天你不还恨不得杀了他么?现在看到他的尸体,你怎么不高兴呢?”
赵玉书使劲儿咽着唾沫:“我是觉得人不应该在绝境中,用自己同类的性命取乐,但我也没想杀人……”
她连杀鸡都由她妈代劳,更别说杀人了。
边月摇头:“进去吧。”
席军家里的屋檐下,堆着几具冻僵了的尸体。这几具尸体被脱得光光的,半片布料都没给他们留下。
也不知是生前被脱了衣服冻死的,还是死后才被扒了衣服。
边月闯进堂屋,一个女人“啊”的惊叫了一声,倒在门后。
刚刚席军的媳妇儿想把门栓住,结果被边月一脚踹开,她自己还被踹飞出去。
风雪呼呼的灌进房间,屋里烧着的火盆很快熄灭。
席军的媳妇儿跪在边月面前,拼命的求饶:“小姐饶命,小姐饶命……有什么事你找席军,跟我没关系啊~”
赵玉书怒道:“你叫谁小姐呢?!”
席军的媳妇儿立马改口:“大姐饶命,大姐饶命!席军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你跟他有仇,别找我啊!”
赵玉书又怒:“你叫谁大姐?!”
席军媳妇儿:“……”
边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儿,看到墙角还有几把桃木剑,另一间房子里,米缸里满满的大米,灶台上锅碗瓢盆俱全,甚至还有一把小青菜。
边月随意从厨房拿了一把菜刀出来,扔给赵玉书:“杀了她,我们要回去睡觉了。”
那口吻,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我们来吃白菜吧。
赵玉书:“……边……边姐姐……席军都死了,她死不死的,也无所谓吧?”
席军媳妇儿更是哭天抢地:“求求两位姑娘……女侠!别杀我!别杀我!席军的事儿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赵玉书动容:“边姐姐……”
“你哪来儿那么多废话?”边月不耐烦道:“她没有吃席军抢回来的米?没有烧席军弄回来的柴?”
“席军明显是一个粗人,能想出以饼为饵,骗那些走到绝路的人,大冬天上山去给他砍柴吗?”
“她是狼狈为奸的狈,为虎作伥的伥,该不该杀?”
“该!”赵玉书一咬牙,捡起边月扔到她面前的菜刀,狠狠的切进席军媳妇儿的脖子里。
席军的媳妇儿软软的倒在她面前,她才捂着嘴,迫使自己不要尖叫出声。
但是手是麻的,脚也是软的。
太可怕了~她要妈妈~
边月皱眉:“别吐,别把与你有关的任何证据留在现场。”
赵玉书赶紧擦掉眼泪,站在原地手足无措:“边姐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自然是抢了他的粮食离开。”边月没多拿,就拿了厨房米缸里的几斤米。
出门的时候,特意将席军家的大门敞开。
今夜风吹雪,大雪会覆盖她和赵玉书的脚印。
现在这个年月,又没有专业警察,她们又没在现场留下任何证据。
没有人会想到,村头那个边医生半夜会闲得没事儿,带着人来席军家杀了他全家。
不,席军死亡的消息说不定都不会大范围传播。
人们会下压疑问,悄悄的将席军家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搬走。
看,这不就拔了一棵刺藤,给它周围的其他杂草腾出了生存空间?
赵玉书跟着边月恍恍惚惚的回家,手里拎着那袋米:“边姐姐……席军的老婆一定得死吗?”
“或许她也不想这样,但为了活下去,也是没办法的事。”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无可奈何,你该不会觉得今夜杀席军,你就是正义的化身吧?”边月嗤笑一声。
“杀他,只是因为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气,让我觉得很不舒服。”边月声音阴冷:“杀他老婆,是因为她看到了我们的脸啊~”
“我为什么晚上带你出门?”
“因为我们做的事,同样见不得光。”边月抚摸着赵玉书的头,然后将一本书砸到她怀里:“看完之后,告诉我,今晚我们犯了其中的哪几条。”
赵玉书抱起这本书一看,竟然是《华夏共和国宪法》。
赵玉书:“……”
不是……她现在研究宪法,这合适吗?
跟着边姐姐,感觉好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