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州城郊。
落日余晖将这片旷野染成金黄色,大片营帐在此处静悄悄地扎了下来。身穿盔甲的士兵们,手持长枪,有条不紊地巡营,忙碌着。
不远处,战马嘶鸣着,被拴在临时马厩里,甩着尾巴,偶尔低头吃草,伙头们正在搭灶做饭,炊烟袅袅升腾着,一股饭香弥漫开来。
燕王在虞州城外安营扎寨有一段日子了,虞州刺史刘琮掌管八万雄兵,是兵力最为雄厚,也是最难攻克的州部势力之一。
正面攻打多日,也没能攻克下来,想从薄弱处包围打击,奈何虞州地广,哪怕是耗他个十天半月,虞州都能自给自足毫发无伤。
这让燕王等人着实头疼,跟抱着个刺猬一样,不知道从哪里下嘴,咬哪里都扎了满口血。
也奈何刘琮他们狂傲自负,确实有狂傲的本事。
一时之间,众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疲惫了。
正晚饭间,燕王在营帐里,跟众将商议,下一步该如何攻打虞州。
在打完楚扶之后,赵凛就敏锐地察觉到,众将对于他的态度,有些微妙起来,燕王虽然给他升到了副指挥使,但是,对他也是没有像以前那么积极使用了。
所以,在谢云澜的提醒下,这段日子以来,赵凛没有再主动提出一些剑走偏锋的策略,而是更多地围绕着燕王他们,适当地提出一些改进的想法。
此刻,营帐里,众将围着虞州的地图,正在冥思苦想,在沙盘上模拟地势进攻策略,均被否决掉了,一时之间,众人脸色都有些沉重。
见众将正讨论着,燕王的目光忽然落在圆桌一角的赵凛身上,却见他眉头紧锁,一语不发,眼神却闪动着微光。
燕王心中一动,问道:“赵将军,我听说,你曾在刘琮手底下干过一段时日,看你似乎苦思良久,心中可有高见?”
这些日子,赵凛一改之前的激进做派,处处配合整体布局,在地形地势,敌我优劣等方面,也分析得比以往更细致起来。
燕王虽然没说什么,但是却处处看在眼里,心中颇有些思考。
此刻,忽然被燕王点名,众将的讨论停了下来,纷纷转头看向赵凛。
赵凛正端着下巴,皱着眉头看地图,忽然被燕王提及,思路有些打断了,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沉声道。
“高见不敢谈,只不过,确实是有一些想法,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太过于冒险,所以不敢贸然开口。”
听到这话,燕王呵呵笑了,道:“赵将军倒是比往日沉稳许多了,说说看,无妨。”
看到燕王投来的微笑目光,赵凛思索了片刻,缓缓道:“属下曾在刘琮帐下,任职过一段时间。刘琮为人自负,其子刘彬更是欺男霸女,鱼肉乡里,虞州百姓颇有微词。”
听到这话,燕王眸光闪烁,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没有开口。
赵凛接着道:“虞州地广兵多,既然我们从外部久攻不下,不妨从内部多下手,或许可以找到一线机会。”
众将哗然,纷纷点头,燕王听了也微微颔首,赵凛说的,正合他心中所想,连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赵将军当真是,成熟了不少。”
“还是燕王殿下的教诲好,属下也深感习武之人,应当多读书,切不可一味莽干。所以,也会时常与世子殿下研习讨论兵法,心中忽有所感,才有了一点拙见,众位切莫见笑。”
说着,朝座首旁的谢云澜看了一眼,眸色深深。
谢云澜先是惊讶,后又目露笑意,虽然没有一句言语来往,却互相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彼此的默契。
早已知道俩人关系的韩骁,坐在一旁,看到俩人目光交流闪烁,心中有些微微翻腾,却没有表露出来。
其余众人均没有察觉到俩人间隐密的情意,都哈哈笑了起来,说赵凛真谦虚,把他们都比成了大老粗。
燕王笑了,摆了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赵将军的建议,具体该如何实施,本王会再仔细考虑一番。今日的讨论,还是有收获的。天色已晚,诸位辛苦了,先去吃饭吧。”
众人纷纷散了,角落里一个不显眼的灰袍,目光却停留在赵凛和谢云澜身上,看到俩人默契地眨着眼睛,若有所思。
营地里,三三两两的人,聚在一起,围在各自的锅灶前吃饭,
谢云澜和赵凛俩人,在一处僻静的角落里,埋头吃饭,俩人正聊着,该怎么攻打虞州,韩骁朝他们这边走了过来。
俩人纷纷抬起了头,看向韩骁,韩骁淡淡地在俩人面前坐了下来,问:“一起吃?”
谢云澜先是一愣,后又笑道:“欢迎欢迎……”
赵凛暗暗白了一眼,心里腹诽,你都已经坐下来了,还问什么啊?装什么正人君子!
今晚的伙食还不错,是羊肉汤和小麦馒头,谢云澜他们虽然是长官,但是也没有比普通士兵吃的好到哪里去,就是多了点酱菜。
韩骁感慨道:“如今粮草紧缺,但是我们还能保障基本的饮食,着实不易啊。”
“是啊,秦将军管着粮仓也有些日子了,他这些天总是和王参事叫苦,说能不能把他分配到前锋去,他宁愿打仗流血,也不愿意管那么多账本,看得他头都要炸了。”
“哈哈哈,不过他管的也确实挺不错的,将士们还能偶尔改善一下伙食。”
韩骁哈哈笑了,秦信也找过他,可是他总是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好好干,然后跟他讨论,冬衣又缺了多少,粮草又需要怎么补给,全没把他说的当回事。
把秦信气得在赵凛面前,大骂韩骁是个笑面虎,伪君子,不通人情的冷面人。
赵凛总是猛猛点头,跟秦信一起同仇敌忾,痛骂韩骁,好趁机发泄一下自己对于这个潜在情敌的不满。
不过,此刻他还是比较正派的,“嘁”了一声。
“别管他,这么好的差事还整日抱怨,有多少人想管粮仓都不行,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韩骁淡淡笑了,不再讨论秦信的事,却转头看向了赵凛。
“赵将军,燕王殿下今日夸你为人稳重不少,可是,我怎么觉得,还有些不对呢?”
看到韩骁笑眯眯的眼神,赵凛只当他是心中妒忌,故意在谢云澜面前给他挑事,哼了一声,一点都不客气。
“哪里不对,我看你才不对!”
谢云澜想掐他一下,被赵凛早就提前料到了,转身站起来盛汤,让他扑了个空。
临了,还不忘给谢云澜塞个馒头。
“好好吃饭,别噎着了啊。”
把谢云澜气得想笑。
韩骁看着俩人默契自然的相处,心里莫名有些空落落的,但还是小心地藏了起来。
他淡淡道:“不知赵将军最近可曾听到一些谣传?”
“谣传?”
赵凛喝着汤,嗤笑一声。
“我听到的谣传多了去,比如韩将军你跟世子的,还比如韩将军你跟我的,你想说哪个?”
赵凛这是在讽刺韩骁,围绕着他和谢云澜之间,关于争夺燕王继承人的谣言,就没有断过。
韩骁微微一笑,并没有生气。
“那关于你和世子殿下的呢?”
这般说着,赵凛端着碗的手顿住了,谢云澜也跟着抬起了头,看向了韩骁。
“……”
韩骁的眼神从俩人脸上扫过,斟酌了片刻后,缓缓道:“有人传言,赵将军你和世子,关系暧昧……”
“噗!”
赵凛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是谣言吗,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说着,还朝韩骁戏谑地勾起了唇,像是在示威一样。
“阿凛……”
谢云澜皱起眉来,虽然赵凛总是对韩骁有种似有若无的敌意,但是,韩骁并不是无中生有之人,他这么说,应该是早有顾虑。
“赵将军,咱俩的私人恩怨先放一边,如今正是攻打虞州的紧要之际,你先听我说,行吗?”
韩骁皱着眉,正色道。
赵凛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收起了戏谑的嘴角,将碗放到了一边,看着韩骁沉声道:“你说吧。”
“这个谣言,也是我这几天无意中听说的,燕王殿下似乎还不知道……”
燕王营帐。
“柳先生,方才赵将军的提议,你如何看?”
燕王对这个柳风还是比较信任的,因其常常能提出一些颇有见地的建议来,而且很多时候,都应验了。
柳风沉吟片刻,缓缓道:“赵将军的建议,在下认为确实值得考虑,不过……”
“不过什么?”
“赵将军曾在刘琮帐下任职,据在下所知,他和刘琮之子刘彬,有非常大的过节。”
“哦?这有何问题?”
燕王挑了挑眉。
“在下可能是小人之心了,不过,也很难保证,赵将军不是为了挟私报复,过于纠结私人恩怨,而并非一心为燕王殿下考虑。”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燕王眯起了眼睛,盯着柳风。
却见柳风一身灰袍坐在下首,眼中精光闪烁,但是脸色却有些犹豫纠结,似乎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有话但说!”
“……是。”柳风叹了口气,缓缓道,“在下最近听说了一些风声,也不知真假,不敢妄下断言。”
“……什么风声?”
“……呃,”柳风犹豫再三,在燕王的冷视下,才纠结开口道,“有人传言,世子殿下和赵将军,俩人关系暧昧不清,在不少将士心里,引起了不满,认为赵将军得燕王如此器重,是因为世子殿下私心扶持。”
“荒唐!”
燕王冷声斥道:“赵将军能征善战,是个人才。本王又不是老糊涂了,还不至于被结党营私那套糊弄。重用他,那也是觉得此子是个可造之才,对实现大业有助。”
见燕王隐隐发怒,柳风急忙扑地,慌张解释:“是在下妄言了,但是,这也怨不得将士们心中怀疑猜测……”
燕王眼中浮起一丝疑虑,虽然世子和赵凛的关系,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但是,只要无妨大业,他可以当作看不见。
如今,却似乎并不是他想的这样了。
“仔细说来本王听听,不得隐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