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欢欢喜喜地办了喜宴,虽然中间发生了一场不小的闹剧。
但是最后,云阙城传遍了,这是陛下赐婚,女方不说了,知州大人的女儿,云阙城有名的女富商,男方也是跟着陛下打天下的年轻将领,母亲还是三品诰命夫人。
俩人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看到这些,可把赵远山给羡慕得不行,说还得像他们这样,娶妻生子,才是正事。
整日唉声叹气,说自己家门不幸,生了这么个逆子,仗着有陛下撑腰,如今管也管不了了。
赵凛避其老爹的锋芒,让赵远山没机会唠叨,不是去了薛家谈事,就是去了校场练武,反正就是抓不到他的人,搞得赵远山憋了一肚子闷气。
他还跟谢云澜在饭桌上偷偷咬耳朵,说老爷子年纪大了,事儿也多了。
看看人家钟老将军,年过五旬,还想着建功立业,屡立战功,对于儿孙辈的事,从来都看得开。不像他们家老爷子,在北境过得太舒服了,整天抓着些鸡毛蒜皮的事不放。
赵远山人老耳不聋,赵凛阴阳怪气的话,全都被他听进去了。
这还得了,这臭小子,把他和钟震那个二愣子比,赵远山气得胡子飞起,抄起手边的木棍,就要朝他打过去。
赵凛早就料想到老爷子要怒而揍人,眼疾手快地抓起了坐在一旁不知所措的谢云澜,趁老爷子还没冲过来,就已经一溜烟没人影了。
把赵远山气得,扔了木棍,站在门口直跺脚。
谢云澜有些担心,被赵凛拉到偏院之后,他还是想着转回去,看看远山将军。
虽然这些天住在赵府里,看惯了父子俩斗嘴,总归还是觉得,赵凛这样气他们家老爷子,有些不合适。
“澜儿,你干什么去?”
眼看谢云澜转身要走,赵凛赶忙拉住了他。
“去看看远山将军,他要是被你气出个好歹来,看你怎么办?”
赵凛将谢云澜拉了回来,不以为然道:“老爷子这是演给你看的,笨蛋,你还真信了。”
说着,趁机捏了捏他的鼻子。
“你怎么能这样看远山将军呢?他是在关心你。”
谢云澜皱着眉道。
“关心我,就非要把咱俩拆开,让我去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女人?”
赵凛看着谢云澜,戏谑道:“你想看我娶别人吗?”
谢云澜语塞了。
赵凛凑近了谢云澜,继续低声蛊惑道。
“就跟秦信和薛瑶那样,拜堂,成亲,入洞房,你受得了吗?”
赵凛眼看着谢云澜的耳根子,微微泛红,玩心一起,凑上去,叼着他红通的耳垂,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嘴上含糊道。
“就像这样……”
谢云澜脸颊“唰”地一下,瞬间爆红,使劲推开了赵凛,不满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白了他一眼,看得赵凛心花怒放。
“你少胡闹!”
谢云澜红着脸,嗔了一声。
“好好好,我不胡闹,我正经说话,行了吧?”
赵凛搂住谢云澜,软声道。
“那是我爹,是镇守了北境几十年的老将了。我跟他斗了这么多年,我比你更清楚,他这是想跟我使苦肉计,别我还没中计,你就投降了,那我可真亏大了。”
谢云澜悻悻的,虽然觉得赵凛说得有些道理,但是,总觉得这样不好。
“澜儿,你太心软了,往后若是当了皇帝,可怎么办?”
赵凛搂着谢云澜,慨叹着。
“谁跟你说的这话?”
谢云澜惊讶地扭过头,看向了赵凛。
“我说的。”
赵凛信誓旦旦,十分自信。
“这话别再乱说了……”
谢云澜皱着眉头,忽然就想起了,皇陵里的那个梦境,尸山血海上,被一身血气浸染的杀神,眼神冷漠地看着他,说要把这个天下打下来,送给他。
“好,我不说了……”
赵凛揉了揉谢云澜紧锁的眉心。
夜里,赵家祠堂还亮着灯。
谢云澜半夜里睡不着,他一闭上眼,就想起了那个皇陵梦境,腥气冲天的尸山,让他不敢睡。
原本想着去院子里走走,没想到,整个赵家宅子黑漆漆的,就显得有一处就特别亮。
走近了看去,才知道那是赵家祠堂。
烛火在夜风里摇曳着,在满是牌位的祠堂中央,还孤零零地坐着一个人,那背影……
“远山将军?”
谢云澜疑惑地问了一声,那人肩膀动了动。
接着,他转过头来,看向了他,在昏黄烛光下,显得那张脸格外苍老。
确实是赵远山。
谢云澜松了口气,走上前去。
既然来到这儿了,谢云澜恭敬地上了几炷香,拜了拜。
青烟袅袅升起,在那些先人牌位前,悠悠缭绕着,就像是静静注视着堂下跪拜的人一样。
“晋王殿下,你怎么来了?”
看到谢云澜也跟在他旁边,坐了下来,赵远山淡淡地问道。
“远山将军,夜深露重,您年纪大,为何也不睡觉,到这里来呢?”
赵远山叹了口气,看向了香炉前的一个牌位,缓缓道:“老夫睡不着,来看看芸儿。”
“哦,就是赵凛他娘……”
赵远山朝谢云澜解释了一句。
谢云澜点点头,朝那个牌位,恭敬地拜了拜。
赵远山悠悠开口道:“芸儿死得早,在赵凛十岁的时候就不在了,是我又当爹又当妈,把这个混小子,总算给养大了。”
谢云澜点点头,知道远山将军这些年也不容易。
“当时北边匈奴屡次侵犯,我也没心思续弦,就这么拖了这么多年,一晃眼,我也老了。”
谢云澜笑了,悄悄道:“可是,您看着可比钟老将军年轻多了。”
“哈哈哈……”
赵远山哈哈大笑,哼了一声。
“钟震那老小子,年轻的时候,就没我俊俏,老了肯定也是一脸凶神恶煞的样。”
想起钟震拍着桌子,怒喝一声,底下的将士们都要吓得抖三抖,谢云澜干笑了一声。
“阿音和谢崇的事,我听说了,唉……”
赵远山重重叹了口气。
“以前年轻的时候,我挺看不上谢崇的……”
赵远山正说着,又转头朝谢云澜解释着。
“晋王殿下,你别误会……”
“没事,您继续说……”
谢云澜摇摇头,他也想听听,关于他爹娘的事。
“可是,谢崇这回,真是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有骨气,也难怪阿音当年选择了他。我若是他,可能就没有这种勇气。”
听到赵远山发自心底,佩服谢崇的以死明志,谢云澜心头有些酸涩。
赵远山这么些年,甘愿苦守严寒艰苦的北境,虽然很大程度上,是当年燕王也镇守过这边,燕王回京后,就由他继续守着。
但是,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当时,佑帝已经不管朝政了,太子得宠,奸臣当道,他不想掺和进去,甘愿舍弃掉京中的荣华富贵,一留北境就是几十年。
所以,谢崇愿意留京中,为了先帝的基业,和那些奸贼乱党周旋,坚持了这么些年,赵远山发自心底里佩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
比他勇敢。
这么回忆着,过往的那些故事,都像哗啦啦的泉水一样,涌了出来,赵远山越说越怀念,越说越兴奋。
“当年,我还带着赵凛,回京去你们家,住过几天。只可惜,你当时不在,不然,赵凛这小子,小时候就认识你了。”
想起赵凛总是嚷嚷着,为什么他俩没有早点认识,谢云澜就苦笑了一声。
“因为我从小体弱,在我十岁左右的时候,母亲就准备送我去青冥山修行了。”
听谢云澜这么说,赵远山惊讶地看着他,心中有些可惜。
谢云澜住在赵府的这些天里,他时不时就看到,赵凛会煎药给谢云澜喝。
当时,他就猜测,谢云澜看着这么瘦,是不是身子不好。
只不过,听到谢云澜亲口这么说,还是送给玄清子修行,想必病根不浅,他觉得有些惋惜。
谢崇和林音,就这么一个儿子。
不过,谢云澜早就已经习惯了,看到赵远山惋惜的眼神,谢云澜坦然道:“生死有命吧。”
赵远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听我母亲曾经讲过远山将军和钟震将军的事……”
谢云澜不想气氛如此沉闷,换了个话题。
从谢云澜嘴里,听到林音提及他和钟震的事,赵远山眼睛一亮,颇有些感兴趣。
他最想知道的是,当年在林音心里,她最喜欢哪一个,当然,除了谢崇之外。
这个问题,他和钟震都问过林音,哪怕后来他和林音缓和关系了,再回头去问,林音都没有告诉过他们。
可是,谢云澜并没有说出赵远山想听的回答。
“我娘当年说,她知道你在演武场的殿前比试,是故意让着她的。”
赵远山一愣,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想了半天,总算想起来了,这是他和钟震,当年第一次见林音的时候,发生的事了。
他跟钟震比武赢了,林音要挑擂台,他怕别人说他欺负一介女流,索性送了个顺水人情,在最后关头,让了林音。
他觉得这一招,风流倜傥,既不让林音丢面子,也让自己在先帝面前露了脸,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当时心里还美滋滋,心想,林音肯定会为自己的怜香惜玉所感动,然后答应嫁给自己。
没想到,林音怎么都不喜欢自己,甚至对钟震,都比对自己还要热情三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听到赵远山的疑问,谢云澜偷偷笑了,道:“我娘当年说,她不喜欢自作聪明的人。”
赵远山一愣,接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最后笑得连眼泪都溢出来了。
他揉了揉眼睛,笑道:“钟震和芸儿都这么说过,说我太装模作样了,哈哈哈……”
陈年往事,掀开了也就那么点事,林音到底更喜欢哪一个,其实也没那么要紧,反正都已经入土了,计较来计较去,也就图一乐。
他不像钟震那样执念深,他一生过惯了随性的日子,林音成亲后,也就难过了那么一会儿。
当年和钟震约定,谁也不准再私下联系林音,他也只当成是年少赌气的话,没想到钟震竟然还当了真,真是个二愣子。
直到林音死前,钟震都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
好歹他还和林音,缓和了关系。
赵远山笑着摇了摇头,这一点来看,他还是赢了。
忽然,一阵凉风吹过,烛台灯火摇晃了两下,牌位上的影子也跟着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