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如沉闷的鼓点,刚响过三遍,段瑶攥着京兆府对牌的手指骤然收紧,那坚硬的牌面硌得掌心生疼。檐角如钩的残月洒下清冷的光,将廊下海棠的影子斜斜地钉在窗纸上,影影绰绰,似一幅斑驳的水墨画。她忽然想起原着里段夫人惯用的伎俩——总爱在佛堂熏香里掺曼陀罗粉,那刺鼻又带着一丝甜腻的香气仿佛此刻就在鼻尖萦绕。
\"姑娘!\"贴身丫鬟阿杏撞开院门时,那“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正撞见段瑶将冰帕子按在鼻梁上,冰帕子的凉意透过肌肤沁入骨髓。“前厅来了批京兆府的官兵,说是要查昨日西市纵火案!”
铜镜里映出段瑶唇角那一抹带着嘲讽的冷笑。镜中少女云鬓微乱,几缕发丝随意地散落在脸颊旁;石榴红襦裙领口还沾着昨夜蹭到的香灰,那灰黑的痕迹在鲜艳的红色上显得格外扎眼;偏生那双眼亮得惊人,犹如寒夜中的星辰。
她将黄铜令牌在掌心掂了掂,冰凉的棱角硌得掌纹生疼,心中暗自思忖:“来得倒快。”这令牌的重量仿佛也压在了她的心头。
穿过垂花门时,段瑶特意踩碎了道旁几朵木香花,“咔嚓”一声,淡黄花汁溅出,那清新又带着一丝苦涩的气味弥漫开来,瞬间染上绣鞋。就在这瞬间,她听见段夫人刻意扬起的声线,那声音尖锐又做作:\"差爷明鉴,我们段家世代清流......\"鎏金护甲在晨光里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晃得人眼睛生疼,正指向她走来的方向。
\"段二小姐涉嫌纵火烧毁军粮,烦请跟我们走一趟。\"领头的捕快铁链哗啦作响,那嘈杂的声响在安静的庭院里格外喧闹,腰间悬着的却是刑部特制鎯头锁——这根本不是寻常缉拿犯人的配置,段瑶心中警铃大作。
段瑶按住阿杏发抖的手,那颤抖的触感从手心传来,目光扫过段夫人鬓间新换的累丝金凤簪,那金凤在晨光下闪烁着夺目的光芒。昨夜佛堂前刮花廊柱的护甲,此刻正搭在个眼生的婆子腕上——那婆子虎口处青色的黥印,分明是刑部大狱独有的刺青。段瑶心中一动,暗暗思索:段夫人与刑部怕是有勾结。
\"母亲新得的嬷嬷倒是体面。\"段瑶突然伸手拂去段夫人肩头落花,翡翠耳坠擦过对方骤然绷紧的脖颈,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就是这伽罗香熏得太浓,仔细盖了佛堂的檀腥气。”
段尚书欲言又止的瞬间,段瑶已经主动走向官兵。她故意踏着重步走过段夫人身侧,绣鞋碾碎那支金凤簪坠落的东珠,“啪”的一声脆响,如愿听到身后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
京兆府正堂的蟠龙柱上,晨露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触手冰凉。段瑶跪在冷硬的青砖上,那冰冷的触感透过膝盖传遍全身,她盯着案几后那道晃动的珠帘,那珠子相互碰撞的声音如细碎的铃声。
王主簿油腻的嗓音隔着帘子传来:\"段姑娘可知,昨夜西市烧毁的粟米,可是兵部侍郎嫡女大婚的聘礼?\"段瑶心中一惊,后槽牙咬破舌尖,那腥甜的味道在口中散开,让她清醒三分。她抬眸启用洞察之眼,剧痛如钢针贯脑的刹那,她看见王主簿头顶浮现的贪狼虚影——这竟是刑部尚书麾下的“七杀”暗桩,传说这“七杀”暗桩是刑部尚书暗中培养的杀手组织,专为其铲除异己。
\"大人书房供着的白玉观音,当真是宝相庄严。\"段瑶突然轻笑,望着王主簿瞬间惨白的脸色,“尤其是莲花座下压着的户部漕运账册,当真配得上紫檀木的雕花匣。”
铁链撞击声里,她强忍太阳穴突突跳动的疼痛,视线锁住王主簿腰间晃动的鱼袋。那枚本该装着鱼符的锦囊里,此刻露出半截胭脂笺——正是段夫人最爱的薛涛笺。段瑶心中暗道:原来他们早有勾结。
\"不过比起刑部许给大人的都水监缺......\"段瑶染着蔻丹的指甲突然划过青砖缝隙,在众人惊呼中生生劈断半片指甲,那尖锐的疼痛让她眉头一皱,“小女倒是好奇,段家能许的,难道比三皇子许诺的漕运提举司更有趣?”
鲜血顺着指尖滴落成珠时,段瑶看见王主簿喉结剧烈滚动。他挥手斥退左右的动作太急,竟打翻了案头盛着鹤顶红的酒盏。暗红液体渗进青砖的纹路,蜿蜒成似曾相识的图腾——与昨夜段夫人护甲上翡翠坠子里的纹路如出一辙。
\"段姑娘果然如传闻中聪慧。\"王主簿撩开珠帘的刹那,段瑶闻到他袖口沾染的伽罗香,那熟悉的味道让她心中一凛,“只是不知这份聪慧,值多少斛漕粮?”
段瑶抚摸着断甲处渗出的血珠,突然歪头笑得天真:\"大人可知晓?西市那三十车粟米里,可混着南诏进贡的龙血竭。\"她故意顿了顿,望着对方猛然收缩的瞳孔,“这种药材遇火生成的毒烟,听说专克紫薇命格呢。据说紫薇命格之人是天生的贵胄,若被此毒烟所伤,将会厄运连连。”
晨光忽然大盛,穿堂风如野马般呼啸而过,掀飞了案头文书。纷扬纸页间,段瑶看见王主簿藏在袖中的右手正剧烈颤抖——那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此刻竟泛着不详的幽蓝。
段瑶屈指弹落血珠,青砖上绽开三两点红梅。王主簿袖口金线绣的獬豸兽在晨光里狰狞地咧开嘴,她忽然想起昨夜佛龛下压着的那叠漕船货单——原来刑部与三皇子勾结的暗账,早被段夫人拿来当了投名状。
\"段姑娘不妨移步后堂。\"王主簿的八字胡抖得像风里残烛,引路时腰间鱼袋撞得玉坠叮当乱响。
穿过回廊时,段瑶故意让断甲在朱漆廊柱上刮出刺耳声响,惊飞檐下两只灰雀,那“扑扑”的振翅声在回廊里回荡。
书房里供着的白玉观音果然泛着青气,段瑶指尖抚过莲花座下暗格时,听见王主簿喉间咽动的咕咚声。
紫檀匣里的漕运账册裹着层胭脂香,她突然转头冲着北面轩窗轻笑:\"原来刑部特制的鎯头锁,竟不如户部新铸的银锭子结实?\"
窗外竹影倏地一颤。
段瑶猛地掀开博古架上的青瓷盖罐,数十张飞钱票据混着胭脂笺雪片似的飘出来,最上方那张赫然印着段夫人陪嫁银楼的戳记。
王主簿扑过来时撞翻了案头砚台,松烟墨泼在月白直裰上,活像条被斩首的蜈蚣。
\"三月廿七收段门周氏白银八千两。\"段瑶捻起张票据对着光,染血的指甲在\"兵部军械\"字样上轻轻一划,“五月十六又收南诏商队翡翠原石二十箱——王大人书房这尊观音,怕是要换成财神爷才衬景呢。”
门外传来衙役佩刀落地的声响。
段瑶转身时,正看见两个年轻捕快涨红着脸偷瞄她裙角沾着的墨痕。
她突然将账册摔在满地狼藉里,惊得王主簿膝盖重重磕上黄花梨椅角:\"刑部许您都水监的位置,三皇子却把您安插在京兆府当暗桩,段夫人又拿漕运账本换我性命——您说这观音菩萨到底该保佑谁?\"
窗柩外忽然响起云板声,段瑶趁机将半枚断甲塞进博古架缝隙。
王主簿瘫坐在地的模样让她想起元宵节被踩烂的走马灯,连求饶声都带着破锣似的颤音:\"段姑娘要什么尽管开口......\"
\"劳烦大人用刑部公文笺写个告示。\"段瑶俯身捡起张飞钱票抵在他喉结,“就说西市纵火案真凶已落网,烦请段夫人明日巳时来衙门领赏。”她故意咬重\"赏\"字,望着窗外竹丛里仓皇逃走的皂靴影儿,知道这话半盏茶后就会传进段夫人耳中。
回府路上,段瑶坐在轿中,心中五味杂陈,既为自己揭露阴谋而感到庆幸,又担忧回到段家会面临段夫人的报复。阿杏盯着她裹着素帕的手指直抹眼泪,段瑶却盯着轿帘外忽明忽暗的天光出神。
瓦当上蹲着的石兽突然让她想起原着里某个雨夜——段夫人就是买通说书人,把嫡女克亲的谣言编成莲花落传遍市井。
\"姑娘,角门怎么闭了?\"阿杏掀帘的惊呼惊醒了段瑶。
她搭着丫鬟的手刚迈过门槛,就听见影壁后传来瓷盏碎裂的清响。
段夫人扶着翡翠抹额迎出来,鬓间金凤簪竟换成了素银簪子。但段瑶看得真切,那簪头嵌着的根本不是珍珠,而是价比黄金的东海水精魄。
她突然想起王主簿书房那叠票据里,有笔两千两的支出就写着\"采买水晶首饰\"。
\"母亲脸色倒比祠堂供着的菩萨还宝相庄严。\"段瑶故意将沾着墨迹的袖口在段夫人眼前晃了晃,“可惜京兆府的松烟墨不如您惯用的螺子黛衬气色。”
段夫人指尖掐进掌心时,段瑶敏锐地捕捉到西角门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几个粗使婆子探头探脑的模样,让她突然想起原着里那些传谣的乞丐总爱蹲在西市茶楼后巷——而那里离段家后门,只隔两条青石街。
暮色爬上院墙时,段瑶倚在轩窗边把玩那半枚断甲。晚风送来隐约的梆子声,混着远处市集收摊的嘈杂,却比往日多了几分诡谲的嗡鸣。
阿杏提着食盒进来时,袖口沾着片枯黄的柳叶——这个时节,只有西市河岸边才有这样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