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彩蝶第二天晚上来的时候,就看见了两只眼下各挂着一个大黑眼圈的夫妻二人。
裴长风一夜未眠,白日一整天也是魂不守舍,他害怕这次的期望又被击碎。
苏婉婉也没睡好,心里总是飘忽着想裴长风腿好了以后的事情。
他腿好了就能去科考,考上了就是举人老爷,有机会做官,她再怎么样都能当个举人夫人。
泼天的富贵终于要来了!
苏婉婉兴奋地问梁彩蝶,“我们已经准备好了,你师傅什么时候来给我夫君治腿?”
梁彩蝶被她吓着了,“婉婉,冷静。”
苏婉婉揉了揉自己的脸,只是嘴角的笑容实在是难以抑制,还不忘为自己找个借口,“我夫君的腿治好了他就不疼了,我是为我夫君高兴!”
她的笑容被裴长风收进眼里,裴长风嗓间发涩,“婉婉……”
苏婉婉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夫君,你一定能治好腿!”
梁彩蝶开口打断夫妻俩的对视,“如果你们确定了的话那我明日就把我师傅带过来,不过一些还要等我师傅亲自看过再说。”
次日,还是晚上,梁彩蝶带着她的师傅来了。
她的师傅与苏婉婉想象中的不一样,是一个大概四十岁的女人,不过面容粗糙,穿着男子衣裳,乍一看与普通男人差不多模样。
胡齐笑呵呵看苏婉婉,“是你要治腿?”
苏婉婉赶忙摇头,“不是我,是我夫君。”
胡齐还是看她,“你不用治?”
苏婉婉启了启唇,好像意识到什么,“我之前喝老鼠药坏了身子,以后再不能生孩子了,这您能治吗?”
裴长风的眼底满是不忍,惭愧地低下头去。
“哦,这个我不能,”胡齐笑,“你没别的地方有病?”
梁彩蝶急了,对胡齐道:“师傅你别逗婉婉了!”
她又向苏婉婉解释,“你别听我师傅说胡话,她就喜欢逗别人。”
苏婉婉有些失落,不过也明白女人生孩子这件事不是轻易能够治好的,指不定等以后她还能遇到什么名医圣手给她治疗,她等得起。
调戏了苏婉婉一通,胡齐也正色了起来,看向裴长风,“我听说你的腿骨头被人砸碎了?裤腿掀起来给我看看。”
裴长风抿了抿唇,依言掀起左腿裤腿,他的小腿始终是青紫色的,还略微有些肿胀。
胡齐左右看了看,心里大概有了个猜测,她从随身的背包里拿出来一包药,吩咐梁彩蝶,“用这个煮一桶热水来,记住是桶。”
“知道了!”
梁彩蝶出去煮药,苏婉婉则是盯着胡齐,心里七上八下的,“您看我夫君的腿到底能不能治?”
“不能,”见苏婉婉脸色一下白了,胡齐又笑开,“逗你的,我还没摸骨,等我摸完再告诉你。”
她这样说话,苏婉婉有些缓不过气来,她擦了擦脑门上的汗,“那就辛苦您了。”
她又看向裴长风,“夫君别担心,咱们要有信心能治好。”
“你倒是乐观,”胡齐用一根木尺在裴长风的腿上测量,头也不抬地和苏婉婉闲聊,“你们成亲多久了?”
这还是苏婉婉第一次见一个大夫给病人治疗还这样聊天,她不禁有些怀疑起眼前人的水平来,不过梁彩蝶说的那样真……
“成亲两个月了,”苏婉婉有些急,“您看的怎么样了?”
“你急什么?”胡齐站起来,把木尺收回包里,“应该是能治的,不过还得泡药后再看。”
裴长风始终一言不发,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眼睛微不可查地亮了亮,但实际在见到胡齐后,他的信心从五成降到了两成。
“难怪你们看着这样年轻,”胡齐像是很喜欢苏婉婉,与她说话,“我会看面相,你要不要听我从你的面相上看到了什么?”
苏婉婉被吸引了一点注意力,“什么?”
她害怕听见胡齐说她会穷苦一辈子倒霉一辈子之类的话。
胡齐却是笑笑,“你活这辈子就值了。”
“什么意思?”苏婉婉没听懂,不过见胡齐不打算解释什么,她也不多问,跑到裴长风身边陪他。
梁彩蝶很快烧好了水来,那里面煮的不知道是什么药,一点药味都没有,苏婉婉仔细闻都没有闻到味道。
胡齐让裴长风把左腿泡进木桶里,忽然道:“你的手没事?”
裴长风将自己的右手收回袖子里,“无事。”
“读书人嘛,手还是要爱护好的,”胡齐让苏婉婉去给她下碗面,又找了个理由让梁彩蝶出去,这才看向裴长风,“你的手不疼?”
裴长风这才把自己的手伸出来,那只手上,全是细细麻麻的口子,不大,却很深,每一个伤口都疼。
胡齐取出一根银针,“手给我。”
裴长风沉默了一会儿,才把自己的手递出去。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压根看不出他手上的伤,就算是牵手,只要裴长风能忍疼,苏婉婉也不会感受出来。
“你还挺能忍啊,”胡齐又瞥了一眼他的肩膀和右腿,“不错,这么下去再过两年你的胳膊腿就全没用了。”
裴长风抿唇,“您怎么看出来的?”
“我从出生起就和草药病人打交道,要是这都看不出来,那我这么多年岂不是白活了?”
胡齐眯着眼,把银针扎入裴长风手上的某条小伤口之中,裴长风闷哼了一声,显然是疼。
“忍着点。”
胡齐手腕一动,挑出来一根带着血的竹刺,很细很小,但在血肉里却能让人苦不堪言。
裴长风刚醒的时候,身上没有力气,但却不得不处理很多麻烦事,他没有武器,只能用削尖的竹片,竹片可以划伤那些人,也可以划伤他。
胡齐挑了大概一刻钟,才挑出来三根刺,她皱着眉,“麻烦,你这孩子,真是麻烦,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怎么有你这样的小孩?你这手里少说五六十个伤口,你和你媳妇说,要好吃好喝照顾我,不然我可不给你治。”
裴长风看着顺着自己掌心纹路滑下的血迹,真心实意答谢,“前辈于我有恩,我们夫妻一定会尽力答谢。”
胡齐摇摇头,听见苏婉婉的脚步声,没再继续挑了,擦干净后放在火下烤。
裴长风则是默默用手帕遮住自己的手掌。
“前辈,您的面好了,”苏婉婉笑吟吟进来,在厨房的一刻钟里,她仔细思考了一下胡齐这个人,毕竟梁彩蝶不会骗她,估计胡齐就是那种高人,越是高人,越不着调,“您快趁热吃,不够锅里还有呢。”
面是鸡汤面,是苏婉婉白天特意分出来的一锅,就是为了防止梁彩蝶师徒饿肚子的。
“你还挺有心,”胡齐笑了笑,“行,那就多谢你了。”
“前辈言重了。”
胡齐吃完面,又拉着苏婉婉说了会儿话,见时间差不多了,才去把手伸进桶里去摸裴长风的骨。
她的面色渐渐凝重起来,“是谁下的狠手,有点难办啊。”
苏婉婉颤着声音,“只要能把我夫君的腿治好,前辈您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当真?”胡齐沉声问。
苏婉婉含泪点头,“当真!”
裴长风看向苏婉婉,心中的暖意逐渐蔓延过全身。
“行,”胡齐站起来,“那我要你好吃好喝照顾我,我每天都要吃肉。”
苏婉婉一梗,“那……那我夫君的腿能治吗?”
“能,”胡齐笑的没心没肺,“现在是七月,还有一个月就要秋闱了吧,到时候不说让你夫君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起码走着进考场是没问题的。”
裴长风不可置信抬眼,苏婉婉也捂住了嘴。
“这么快?”苏婉婉一下子就哭了出来,抱住胡齐的胳膊道,“我一定把您当我亲娘伺候!”
裴长风的手臂微微颤抖着,他以为,就算能治好,他也要等三年再参加秋闱了。
“你们读书人考试好像挺麻烦的吧,”胡齐伸了个懒腰,“该准备的趁早准备吧,不过我只说能让你走着进考场应付完检查,完全养好腿你起码要等一年。”
裴长风要跪,胡齐连忙躲开,“诶,治好了再跪,可别给我压力啊。”
他没跪成,苏婉婉啪嗒一下就跪到了胡齐的前面,“那我先跪,我和我夫君多谢前辈了!”
“唉,”胡齐叹口气,“年轻就是好啊,不像我,现在年纪大了跪人都嫌膝盖疼。”
因为要帮裴长风治腿,胡齐就留了下来,她能留,梁彩蝶却不能留,为了避免被人认出来引麻烦,梁彩蝶次日就走了。
“婉婉你别担心我,我去的地方是我师傅之前待的村子,那里的人都受过我师傅的恩惠,我在那里没事的。”
梁小蝶在天亮前离开,苏婉婉目送她走远才回屋。
因为胡齐要住,苏婉婉就让苏朝朝和她还有裴长风睡一个屋,她本想把正屋留给胡齐住,胡齐却先搬进了小杂物间。
“就这儿挺好的,干净,又不大,我最喜欢睡这种屋子了。”
她坚持,苏婉婉也只好随她去了。
全家只有苏朝朝一脸懵,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就要和姐姐姐夫睡一个屋了,希望他姐不会半夜揍他吧。
次日,胡齐揉着眼睛出来的时候,一院子的小孩儿都看了过来。
胡齐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小孩儿们,你们好啊。”
村里的小孩显然没多想什么,都把她当成了苏婉婉的亲戚,又都笑闹作了一团。
苏婉婉把给胡齐温着的早饭端来,“前辈,您用早饭吧。”
胡齐嗯了一声,就坐在门口吃了起来。
苏婉婉还真是餐餐都有肉给胡齐吃,就连早上吃的粥都是肉末粥,是她一大早从今日去镇上赶集了的同村人那里买回来的。
胡齐一整天就翘着个二郎腿坐在小屋门口看这群孩子们,中午吃了饭就睡,睡完继续看,一直到吃完晚饭了,她才给了苏婉婉一副药方,“抓三十包,一包超过十文钱就换一家,坑你呢。”
对胡齐的话,苏婉婉自然是奉若圣旨。
晚上,苏婉婉煮好药,裴长风泡腿的时候胡齐就给他挑手里的刺,这时候苏婉婉会带着苏朝朝在院子里玩。
“今日有点疼,你可得忍着点,”胡齐挑出来一根竹刺,这次的语气严肃了起来,“明日你就不要随便走动了,给孩子们上课的时候找个地方坐着,不然骨头歪的更厉害。”
“前辈放心。”裴长风神色坚毅,他死过一次了,疼又算什么。
胡齐笑了,“还挺有种,不过留不了种了。”
裴长风的神色又黯淡下去。
“骗你的,”胡齐发现逗这群孩子真的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我还没听说过谁吃老鼠药还吃的生不了孩子了。”
裴长风已经被她逗过许多次,这次他持谨慎态度,“前辈话的当真?”
胡齐思考了一下,“不知道,反正好好养着吧,女人家的身体就是要好好调养,你这媳妇不错,你可得好好对她,人这辈子遇到一个能真心对自己的人不容易。”
“这是自然,我若有负婉婉……嘶。”
裴长风吸了一口冷气。
胡齐从他的生命线那里挑出来一根刺,“咦,这根扎的可真深,再晚点就刺进骨头里了,然后你的一整个手都要烂掉。”
裴长风冷汗直冒,“多谢前辈。”
今日泡腿的时间似乎格外长,屋外的苏朝朝快被蚊子叮晕了,忍不住问苏婉婉,“姐姐,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苏婉婉看蠢货的眼神看他,“不是还有两个屋吗?要是有蚊子叮你就去厨房。”
苏朝朝哦了一声,抱住她,“我要陪着你,我知道姐夫在治腿。”
“你怎么知道的?”
苏朝朝皱了皱鼻子,才不说是今天胡齐捏他屁股的时候说的。
屋内,胡齐皱着眉头把一瓶黑黢黢的药粉倒到裴长风的手上,“今天就别洗手了。”
倒完药,她让裴长风把腿抬出来一点,她看了看,见腿上红了,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刀在火上烤了烤,“忍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