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扰人,已然夏深。
门‘嘎吱’一声被推开,裴大伯颤抖着蜷缩到墙角,他的左腿在地上拖行,像是成了一滩软肉。
裴长风将院门关好,慢条斯理拿出一片竹片,走上前来,看向裴大伯的那条腿,“今日腿可还疼?”
裴大伯呜咽着说不出话来,他吞了一根针,嗓子已经哑了,但比吞针更可怕的是裴长风,裴长风就是一个魔鬼。
“为何不说话?”裴长风轻笑着,手揭开裴大伯的裤腿,看向自己的杰作,一条骨头被敲碎了的腿。
裴大伯昨日点了头,说疼,转眼就被竹片割了一块肉下来,他仓皇摇头,因为害怕,眼泪与涎水不断淌出,颤抖不已。
“不疼?”裴长风轻轻笑了一声,“但我的腿却很疼呢。”
他用竹片轻轻一划,裴大伯便在地上翻滚起来,像是油锅里的虾,拼尽全力也逃不掉被人吞吃入腹的命运。
裴长风记得自己的腿是如何日夜疼痛,记得他受过的一切苦难,他不是圣人,他睚眦必报,十分记仇。
但这些报复还是不够的,裴长风要裴大伯看着自己是如何死去,如何腐烂,就如当时的他一般。
王癞子一路摸到苏婉婉家,白天人多,他被摆了一道,现在天已经黑了,没别的人在,还不是他想把苏婉婉这个贱女人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淫笑一声,想起来自己掉的那颗牙,神情凶狠起来,还有那个死病秧子,今天让他丢了个大脸,此仇不报,他王癞子以后还怎么混?
裴长风家的院门很好撬开,只需要用一根铁丝轻轻一挑,就挑开了。
王癞子把手里的蒙汗药掏出来,准备一进去就把苏婉婉和裴长风药晕,然后好办事,把裴长风的另一条腿也打瘸,然后把苏婉婉这个贱女人狠狠教训一顿。
他刚进院子,脑袋上就挨了一闷下,还来不及喊,就感觉脑袋昏沉了起来,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裴长风将从裴大伯家里搜来的蒙汗药收好,然后拖着王癞子离开了。
苏婉婉这一觉睡得很香,醒的时候他手脚并用扒在裴长风的身上,裴长风也早就醒了,只是被苏婉婉压得无法动弹。
与他带着青黑的眼睛对上,苏婉婉很难得地心虚了一下,“夫君,你醒得可真早。”
裴长风天亮时才回来,此时脑仁正隐隐作痛着,刚躺上床,便被苏婉婉给缠住了。
见她醒了,裴长风把她搭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拿开,又把她搭在自己腰上的腿拿开,默默转身背对她,没有力气说话。
按照苏婉婉的经验来看,裴长风这叫起床气,她是一个很有宽容心的妻子,自然能容忍夫君的一点小脾气,她麻溜地起床穿衣,然后洗漱去了。
她走了以后,裴长风揉了揉眼睛,瞥见自己手上的伤口,皱了皱眉。
苏婉婉洗完脸后在院子里巡视了一圈,打算吃完饭后把墙上都围一圈竹刺,免得晚上再有人进来。
她先把裴长风的药煎上,然后去烙了两个鸡蛋饼当早饭,鸡蛋是前两天柳寡妇送过来的,送得多,每天吃两个都够。
烙好饼,裴长风已经在院子里煎药了,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竹青色长衫,是以前还健康的时候做的衣服现在穿起来有些空荡荡的。
苏婉婉下定了决心要把裴长风的身子养好,她端着饼过去,“夫君,快吃早饭吧,等下午我杀只鸡给你炖汤。”
“不必了,”裴长风揉了揉因为发困而胀痛的脑袋,“苏姑娘歇着吧。”
苏婉婉可闲不下来,她咬了一口饼蹲到裴长风旁边,给他比划了一下院子的围墙,“待会儿我爬上去安竹刺,夫君你给我扶梯子。”
“灰浆做了吗?”裴长风对上苏婉婉清澈的眼神,就知道她没做了,“我把灰浆做了你再来安竹刺吧。”
“好,夫君想的就是周到。”
灰浆做起来不难,石灰可以去李婶子家借一些,然后用煮好的糯米浆还有泥土混合起来就是最简单的灰浆做法了。
苏婉婉去借石灰的一会儿功夫,裴长风已经把糯米水煮好了,熬成浆还需要一会儿。
苏婉婉搬了梯子想爬上去看看竹刺怎么安,她三两下就爬上去了,那梯子摇摇晃晃的,裴长风看着惊心,便过去想给她扶着。
还没走近,苏婉婉便“唉哟”一声摔了下来,裴长风眉心一跳,下意识伸手去接,当做肉垫把苏婉婉接得结结实实的。
落地不疼时,苏婉婉就知道不好了,她赶忙爬起来,心疼地在裴长风身上摸来摸去,“夫君你怎么样了,夫君你别吓我啊!”
裴长风白着脸抬了抬手,苏婉婉便把他的腰搂住,试图把他给抱起来。
裴长风现在重了不少,哪里是她能够轻易抱起来的?
没抱起来不说,两人在地上又滚了好几圈。
“哎哟喂!”
柳寡妇连忙捂住儿子的眼睛。
苏婉婉尴尬地站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柳寡妇看着被压得像要断气的裴长风老脸一红,“长风要的启蒙书我买回来了,我不是让朝朝来跟着识字吗,这、这……哈哈。”
裴长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避开苏婉婉想要扶他的手,拍了拍身上的灰杵着拐棍回房去了。
苏朝朝年纪小不懂事,以为姐夫是挨了打,心中暗道姐姐越来越凶残了,躲在柳寡妇身后不敢出声。
“婉婉啊,”柳寡妇好歹也算是苏婉婉口头上的娘,有些事情还是要叮嘱一下的,“我记得长风的身子是不是不太好?”
“唔,是不太好,”苏婉婉疑惑,“你问这个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柳寡妇把苏朝朝的耳朵捂住,“他身子都差成这样了,你还是不要为难他了吧。”
“什么意思?”苏婉婉秀眉轻皱,“他现在都能下地了,多动动有好处,总躺着可不行。”
柳寡妇老脸又是一红,“但这事儿总是伤精气,要不你等长风再养养?”
“扶个梯子有什么伤精气的?”苏婉婉不懂,“他看我要摔了来接我,好像的确是把他压得不轻,不行我得去看看去。”
“你脸怎么这么红?”
柳寡妇摸了摸脸,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天太热了,娘热红了,你别管娘,先去看看你男人吧。”
裴长风换了一身干净的外袍,刚推门出去就被苏婉婉给拉了回去。
“快让我看看你身上有没有摔青了摔紫了,你骨头没事吧,骨头会不会被我压断了?”
见她越说越夸张,裴长风道:“我无事,不过是摔了一下,不打紧的。”
要不是裴长风总那么矜持,苏婉婉真打算把他给扒了看看,见他这么说,她只能道:“好吧,你要是哪里不舒坦一定要和我说,可别硬撑着。”
“多谢苏姑娘关心。”
其实苏婉婉不重,没把裴长风压疼,他脸色发白是被苏婉婉抱起来时勒的。
“好吧,”苏婉婉不忘道,“也只有我们是夫妻我才这么关心你了。”
裴长风点点头,算是赞同。
出去后,柳寡妇让苏朝朝去找裴长风学识字,她帮着苏婉婉去熬糯米浆。
听说了夜里有人翻墙进来的事情,柳寡妇也跟着愁,她只是不想在家挨苏婉婉的打,其实也不想苏婉婉过得太差,她的心没坏到那个地步。
“唉……”
在柳寡妇不知道叹第几次气的时候,苏婉婉忍不住了,“你总叹气做什么?”
“儿啊,”柳寡妇心里难受,“早知道我就不答应这桩亲了,我对不起你爹。”
苏爹还在的时候,只要不涉及苏婉婉的事情,对柳寡妇可以说是有说必应,柳寡妇现在也时常怀念苏爹。
急着把苏婉婉嫁出去不想挨打是一方面,还有就是这天下女子哪有到了年纪还不嫁人赖在家里的?
苏婉婉伴着灰浆没说话。
“你那表哥之前不是很喜欢你?”柳寡妇嘀咕,“怎么也不见他来提亲呢,看来也不是真心喜欢,要是真心喜欢早就来了,也不对……万一他第一个就被克死了。”
苏婉婉把棍子一砸,柳寡妇吓了个激灵,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打嘴,“唉你看娘年纪大了,真的是,娘胡说的,你和长风天生一对,你俩现在过得多好哈哈。”
苏婉婉瞥了柳寡妇一眼,其实有时候不是她故意想要揍柳寡妇,实在是柳寡妇的脑袋中间像是空的一样,让人忍不住想敲一敲。
裴长风听见了柳寡妇的话,他垂着眼,教苏朝朝写他的名字。
苏朝朝被他握着手,感觉到那只手虽然瘦削,却是有力的,他犹豫了一下,“姐夫,刚才姐姐是不是打你了?”
裴长风问,“何出此言?”
苏朝朝自认十分了解苏婉婉,他小声道:“我姐经常揍人的,姐夫你不要怕,她一般一天内不会打你第二次,要是你实在受不了了就躲起来,让我姐气消了就好了,千万不要休了她,要是休了她,她就要回家打我了。”
童言无忌,裴长风轻笑了一下,“不会的,你姐姐很好。”
苏朝朝摇摇头,觉得裴长风被打傻了。
因为有柳寡妇的帮衬,苏婉婉很快就把墙围好了,柳寡妇累得不轻,歇了会儿和苏婉婉开始说闲话,“你知不知道梁家村的王癞子出事了?”
苏婉婉探头过来,“什么事?”
她陡然靠近,柳寡妇又吓了一跳,“说话就说话,别靠这么近。”
经历过苏婉婉的拳头的人是绝对没有心情去欣赏她的美貌的。
苏婉婉白了她一眼,坐远了些。
“王癞子昨天不知道又去谁家里犯浑被赶了出来,晚上和人喝酒掉坑里脑袋给摔破了,听说以后要变成傻子。”
“傻子好啊,变成傻子就不会再欺负人了,”苏婉婉捶了捶胳膊站起来,“要做午饭了。”
柳寡妇见她进厨房了,心里感觉有些不是滋味,苏婉婉还没嫁的时候哪里做过这些活?
柳寡妇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苏婉婉的时候,小姑娘胖得像个球似的,被他爹养得油光水滑,也就这两年大了才柳树似的抽条。
果然是姑娘大了啊,柳寡妇还没感叹完,就被苏婉婉喊过去烧火了,她一下子又感叹不出来了。
苏朝朝和裴长风说了许多苏婉婉的好话,核心意思就是让裴长风受不了了就忍忍,千万不要放他姐苏婉婉回家。
裴长风且听着,在午饭前教苏朝朝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
苏朝朝小脸皱着的时候和苏婉婉很像,裴长风忍不住在他的脸上捏了一下,“好了,吃饭去吧。”
苏朝朝眨眨眼,“姐夫,你可千万不能赶我姐走,我爹可说了,我姐长这样嫁皇上都嫁的,你这是捡了天大的便宜。”
裴长风失笑,“我知道了。”
得到了保证,苏朝朝小大人似的松了口气,安心地去吃饭了。
因为有柳寡妇帮衬,苏婉婉中午就把鸡杀了,给裴长风盛了一满碗,里边有两个鸡腿。
苏朝朝看了眼自己碗里面的鸡翅膀,口水往下直滴,见裴长风夹了一个鸡腿递过来,他心中一喜,以为是给自己的,结果见裴长风夹到了苏婉婉的碗里。
苏婉婉一顿饭吃得心里美滋滋的。
柳寡妇和苏婉婉说好了,以后三天来一次,裴长风教苏朝朝识字,柳寡妇一次要提一只鸡来当束修。
柳寡妇心里滴血,果然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不过苏爹给她留了不少钱,三天一只鸡还是送得起的,就当她做后娘的体贴继女吧。
饭吃完,柳寡妇洗碗,苏婉婉琢磨着把院子的门怎么加固一下,她总感觉这门一下子就能被踹开,甚至不需要费什么大力气。
刚想完,院外传来一群人的脚步声,然后就有人把她家院子门给踢开了,门板从墙上飞到了鸡窝里,苏婉婉刚垒好的鸡窝又散架了。
紧接着一群人从院外围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大概四五十岁的官差,“你们当中谁是苏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