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子与玄机子二人,虽竭力缄默,如同蚌病成珠,将那日所遇奇缘深藏于心。
然,修为的骤然精进,如日中天,岂是寻常衣袍所能遮掩。
二人返回各自宗门,清虚子周身那股若有若无的赤金焰意,即便收敛到了极致,偶有流转,亦让宗门之内那些常年闭关的老怪物心惊肉跳。
他发间,似乎多了几缕难以察觉的赤色,眼神开阖间,仿若有火光闪过,威严自生。
玄机子更是不同,他本是推演天机之人,眉宇间常年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暮气沉沉。
此番归来,那股暮气竟一扫而空,代之而起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清明与深邃。
双眸之中,似有星河流转,举手投足间,与天地间的某种玄奥轨迹愈发契合。
“师叔祖,您…您这是…破境了?”
清虚宗内,掌教真人看着清虚子,声音带着不可思议的颤抖。
清虚子只是淡淡点头,并未多言。
那掌教真人却是倒吸一口凉气,自家师叔祖困于合体巅峰多少岁月,宗门典籍都快翻烂了,也不曾寻到一丝突破之机。
如今不过外出短短数日,竟一举冲破桎梏,踏入渡劫!
此等变化,不啻于枯木逢春,铁树开花!
玄机子的宗门,天机阁,更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阁中长老皆是精于推演卜算之辈,他们看着自家老祖,只觉其气息渊渟岳峙,却又缥缈难测。
以往他们尚能勉强感知老祖修为的边际,如今却如观深渊,探不到底。
“老祖…您莫非…天机大道,又进了一步?”一位白发苍苍的太上长老,语气带着敬畏与期盼。
玄机子微微一笑,道:“略有所悟罢了。”
仅仅是略有所悟,便让他们这些苦修天机术法的后辈感到一种源自神魂的压迫。
这何止是略有所悟,这分明是拨云见日,窥见了更高层次的道啊!
两位老祖的变化,终究是纸包不住火。
他们虽未明言,但门下弟子,尤其是那些核心高层,岂会毫无察觉。
一番旁敲侧击,加上一些蛛丝马迹的推断,一个惊人的消息开始在极小的圈子内流传。
——两位老祖的突破,竟与一次“山野之行”,一顿“寻常饭食”有关!
起初,无人相信。
何等饭食能让合体巅峰破入渡劫?何等机缘能让天机宗师道行大进?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
但随着更多细节的流出,譬如那饭食并非凡品,乃是蕴含无上道韵的神物。
又譬如,那山野之间,隐居着一位深不可测的“高人”。
“食神丹”、“闻道音”、“一步登天”……
各种版本的传闻,添油加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迅速在整个修仙界高层炸开。
信息虽模糊不清,地点也语焉不详,但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清虚子与玄机子近期曾踏足的那片荒僻山脉。
清虚宗与天机阁的山门外,一时间车水马龙。
前来拜访、打探消息的各路修士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一些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老怪物。
他们寿元将近,困于瓶颈数百年甚至上千年,任何一丝突破的希望,都足以让他们疯狂。
“清虚道兄,玄机道兄,近日神采更胜往昔,可喜可贺啊!”
“听闻二位道兄偶得仙缘,不知可否与我等分说一二?”
面对这些探询,清虚子与玄机子皆是讳莫如深,只说是偶有所感,闭口不谈具体。
越是如此,众人心中越是笃定,那传闻绝非空穴来风。
一时间,整个修仙界暗流汹涌。
无数双眼睛,亮的、暗的,都盯上了那片籍籍无名之地。
那些寿元将尽,不惜一切代价寻求一线生机的古稀老怪。
那些天资横溢,却被瓶颈死死卡住,道心蒙尘的顶级强者。
各大宗门、千年世家、隐秘皇朝的探子,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施展神通,朝着梓凡所在的小山村方向汇聚。
这一次,与裂天剑宗的嚣张跋扈不同,也与先前那些魔道妖人的鬼祟试探有别。
清虚子与玄机子虽然守口如瓶,但也旁敲侧击地“点拨”了一些相熟的老友。
那“高人”喜静,不喜打扰。
若想求得机缘,须得心诚,须得恭敬。
硬闯?那是自寻死路。
两位老祖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他们那恭敬的态度,那受益匪的模样,比任何言语都更具说服力。
于是,一场修仙界前所未有的大迁徙,在沉默而诡异的氛围中展开。
所有前往那片区域的修士,无论身份多高,修为多强,都收敛了自身气息,隐匿了法宝光华。
他们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仙长,不再是颐指气使的老祖。
此刻,他们只有一个身份——求道者。
谦卑,而又带着一丝忐忑的虔诚。
小山村外,那片平日里人迹罕至,唯有鸟兽虫鸣的山谷,如今却是另一番景象。
密密麻麻的人影,如同一场盛大的庙会,却又安静得可怕。
山谷入口处,立着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书“闲人免进”四个大字,笔迹稚嫩,却无人敢小觑。
木牌之后,便是孙玄布下的“九曲地龙阵”。
阵法引而不发,却有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让所有靠近的修士都感到心神悸动。
有仙风道骨,白须垂胸的老者,盘膝坐于青石之上,双目微闭,似在感悟什么。
有身着霓裳,气质空灵如仙的圣女,蹙眉远望,美眸中带着一丝好奇与敬畏。
甚至在更远处的山林边缘,还有几道气息雄浑,带着蛮荒之气的身影若隐若现,那是化为人形的妖王,却也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他们只是远远观望,不敢靠近那无形阵法的核心区域。
更有些许身影,隐藏在阴影之中,气息晦涩,那是奉了魔尊之命前来探查的魔修。
只是他们此刻也收起了所有爪牙,伪装得比正道修士还要正经几分,只敢远远潜伏。
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不敢踏入那无形的界限。
他们能隐约感觉到,从那看似普通的小山村内,正丝丝缕缕地逸散出一股令他们灵魂都在颤栗的气息。
那气息,古老、沧桑、而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亲和。
仿佛大道本源,触手可及,却又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天堑。
敬畏,与期待,在每个人心中交织。
孙玄站在阵法边缘的一块隐蔽巨石后,额头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眼前这阵仗,是他生平仅见。
那些平日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那些跺一脚整个修仙界都要抖三抖的大能,此刻就聚集在百丈之外。
每一道目光扫过,都让他感觉如芒在背。
压力,如山岳般沉重。
但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自豪感与成就感,也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他亲手布下的阵法,竟然真的将这么多传说中的存在,挡在了外面!
前辈随手丢给自己的一卷阵图,竟有如此威力!
前辈的境界,当真匪夷所思!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无论如何,定要守好前辈的清净。
院落之内,梓凡刚刚喂完了鸡,正拿着个小马扎坐在鱼塘边,百无聊赖地数着水里游来游去的肥鱼。
“一条,两条,三条……嗯?今天这鱼怎么游得特别欢实?”
他隐约听到外面似乎有些嘈杂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山下村子赶集一般。
“奇怪,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这么热闹?”
他挠了挠头,有些困惑。
最近来蹭饭的人好像是多了点,不过外面这么吵,倒还是头一遭。
莫不是村里又有什么喜事?
山谷之外,寂静的等待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
日头渐渐西斜,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终于,一位发须皆白,身着古朴道袍,面容清癯的老者缓缓站起身。
他气息平和,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之势,正是当今修仙界辈分最高,德高望重的几位泰山北斗之一,玄都观观主,玉宸道人。
据说,他还是玄机子的师兄。
玉宸道人环视一周,见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微微颔首。
他上前数步,来到那块“闲人免进”的木牌前约莫十丈之地,停下脚步。
整理了一下衣袍,神色肃穆。
而后,他对着那看似普通的小山村方向,深深一揖,朗声开口。
声音不高,却运用了某种玄妙法门,清晰地传入了山谷,传入了小院。
那声音之中,没有丝毫灵力压迫,只有纯粹的谦卑与无尽的敬意。
“山野之外,求道者玉宸,携天下同道,冒昧惊扰前辈清修。”
“我等为道途所困,为瓶颈所扰,辗转反侧,不得其门而入。”
“闻前辈居于此间,道法自然,点化众生于无形。”
“恳请前辈慈悲,开门赐见,指点迷津,哪怕片言只语,亦是我等无上仙缘!”
“我等愿以至诚之心,求前辈解惑!”
声音远远传开,带着一丝恳切,一丝期盼。
山谷内外,无数修士屏住了呼吸,静静等待着那小院中人的回应。
这一刻,仿佛整个天地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座平凡的小院之上。
天下强者云集于此,卑躬屈膝,只为求见那院中青年一面。
他们揣着各自的心思,各自的渴望,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而那被他们视为“高人”、“前辈”的梓凡,此时正歪着头,一脸茫然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求道者?玉宸?什么玩意儿?”
“开门赐见?是指点我怎么种菜,还是怎么养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