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抱着长卷轴,一人捧着北玄军将士阵亡名录。
二人施礼:“官家。”
官家的眸光落在小黄门手中拿的东西上,“这是什么”
小黄门禀道:“回官家,是顾彦顾副将要呈与您荣览的卷轴和名册。”
张之洲近前取过小黄门手上的名册,走到官家眼前递上。
官家瞥见名册首封上的几个大字,眸子不觉一振。
北玄军阵亡名录!
字体的颜色是鲜明夺目的红。
官家接过张之洲捧与他的名录,指节分明的长手指打开手上那份颇厚的名录。
一个个鲜红夺目的名字现眼前,让他这个官家不由得一窒。
李持安适时地提醒:“官家,您瞧。”
官家循声抬首望去,眼前是一幅巨大的画。
画中描绘的是三川口之战。
两军鼓角齐鸣,短兵相接,流出的血染红了山谷的白雪皑皑。
金戈铁马下,北玄军将士被党项铁蹄践踏,刀光剑影中,北玄军誓死不退。
即使坠马,仍然斩杀党项者,郭遵,郭副将。
领数百兵士镇守碎金谷豁口,至死不退,刘宝元,刘小将军。
四面楚歌,仍然抵死应战,宁远将军刘士衡。
身被十余矢,枪中左颊,绝喉而死的环庆路副总管任福。
丢盔弃甲,亡命远去,是黄德和。
拥兵观望,假哭悲啼,是卢守懃。
……
一幕幕保家卫国、舍生取义的悲壮画面映入眼帘,官家大受震撼。
党项军如蜂聚拢,黑压压地杀来,北玄军兵力远远少于党项军,官家不敢想象,他们是抱着怎样心抵抗贼寇的
官家脚步缓缓靠近,抬手触摸画中为他抵抗党项蹄铁的将士。
脑中似乎再现当时悲壮的画面,伏尸成山,流血漂橹,整个雪原赤如残阳。
刘将军死战迎敌,郭副将、石总管宁死不退……
官家触摸的手微微颤抖,刘宝元,刘小将军,他比他还要小。
敌军尖刀刺身体,喷出的热血淌红白袍甲衣。
李持安将眸子投在那幅画上,想到范雍大人和顾副将说的一切。
他沉声道:“臣那日听的,远比画中呈现的要艰苦悲壮万分,敌我悬殊,北玄军是抱着必死的信念迎敌的罢。”
李持安的话落在官家耳中,更让他心震。
北玄军抱着必死之心迎敌,是为了护住大荣的延州城。
而他碍于太后之面,只对黄德和处以斩刑,卢守懃等人贬官放过。
卢守懃拥兵不救,将北玄军的求援置若罔闻,甚至在北玄军与党项蹄铁英勇奋战时,献计党项偷生。
画中黄、卢之举深深刺痛他的心,他不该为了顾及太后,轻放卢守懃!
今日学子伏阙上书,顾副将上呈北玄军作战图、阵亡名录,是觉得他这个官家处置不公道。
边将是护国强国之脊梁,没有他们,犹如边境没有长城。
他是皇帝,北玄军为他守疆镇土,他自该为他们申冤屈,还他们公道。
官家收回微颤的手,敛眸沉声,“朕的兵,朕的民,不是他们踩着苟且偷生的万骨枯,朕知道怎么做了。”
李持安与张之洲四眼相对,彼此心照不宣。
见官家沈默沉吟,李持安抬手朝官家作辞别礼,乌皮靴退半步后,转身出了大殿,向宫外走去。
官家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他会重新处置卢守懃,以还北玄军和刘将军的公道。
其实设谋国子监学子伏阙上书,未必能真正说动官家改弦更张。
真正触动官家的,是顾副将上呈的那幅画和北玄军将士阵亡名录。
保家卫国折亡的将士,太后手下的狗腿子,孰轻孰重,官家不可能不知道。
然而官家为了不违逆太后,只将罪孽深重的卢守懃贬官,这全了他与太后的母子脸面,却寒了整个北玄军的心。
他与纪晏书这么做,就想逼着官家抛却那些顾虑,还北玄军一个公道。
不多日,官家重新下诏,收卢守懃入狱,依法重判。
对于那些在战场英勇牺牲的将士,朝廷则给予优厚待遇。
宁远将军刘士衡,特赠朔方军节度使兼侍中,谥号壮武,封其妻赵氏为南阳郡太夫人,子孙及诸弟皆优迁,月给其家钱三万,粟、麦四十斛,赐信陵坊第。
郭遵,特赠果州团练使,其母贺氏,封仁寿郡君;其妻尹氏,封安康郡君;其女为尼,赐紫方袍;其子尚幼,赐名“忠嗣”。
石元孙,赠金州观察使,追封其妻为安康郡君,录其子石涵为西头供奉官、阁门祗候。
任福,赠福武胜军节度使,追封母为陇右郡太夫人,妻为琅琊郡夫人。
刘宝元,赠解州防御使,赐号“忠勇小将”。
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樊楼雅间,几人影子投射在窗壁上,推杯换盏,夹珍馐食美味。
韩晚浓贯会热场子,首先高举酒杯,扬声道:“北玄军和刘将军沉冤昭雪,黄卢之徒依法受罚,实在大快人心,让我们敬北玄军、刘将军一杯酒。”
“是该敬他们一杯。”李持安提起酒壶倒了一杯端在手上。
李持安举酒敬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身既死兮神以灵,子魂魄兮为鬼雄!诸位英雄,李绎诚敬。”
话罢,拂袖撒酒。
北玄军将士是令人敬仰的英雄,纪晏书亦随众人举酒祭奠英豪。
落座后,纪晏书眸光掠过韩晚浓。
韩晚浓说要兑现樊楼请客的承诺,忙完香铺的事,她便与阿蕊赶过来赴宴。
谁知李持安与顾副将、顾夫人也在。
这是顾副将的答谢宴,也是韩晚浓请她吃饭的约定。
顾彦端起盛有酒水的酒杯,诚声道:“李副使,纪娘子,韩娘子,若非你们相帮,黄卢之徒必不能还正典刑,顾某以酒水相谢诸位!”
李持安持杯,言语平缓,“顾副将奔赴千里,只为北玄军与刘将军鸣冤,心中大义,令人敬重!”
话落,场中六人饮尽杯中酒。
阿蕊听韩晚浓说过小娘子在浚仪河、梵拟县、归京途中的事,想想都觉得胆战心惊,好在小娘子平安无事地回来了。
高氏双手捏着酒杯,“纪娘子,这杯酒敬你。”
纪晏书有些懵然:“敬,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