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白丝一闪,啪的下击中他后背。秦晚珠指尖迸出一条丝线,将他捆起来。
长风晚低头一愕,挣扎不休:“娘!你放开我!快放开我!求求你,快放开我!”
秦婉珠轻柔道:“你不是我儿,胜似我儿。”
长风晚呆呆的,身子在微微发颤。外面的雨瓢泼的更大了,却也安静下来。
秦晚珠把他和昏睡中的长风意一齐转移到地窖中。
摇篮曲轻轻哼,做着最后的告别。秦婉珠再轻轻把凌青这个小傀儡轻轻放在长风晚怀中,重重遏制住他的肩膀:“听话!这种‘绝处逢花’是何等的可怖,一旦你用了你就漏了陷,谁都想图谋你,等你为祸天下的那一天,你被欲望裹挟,到时候你怎么护住你弟弟,你又怎么办?”
长风晚哭嚎:“娘....你怎么办?”
“娘冲动无知,造就这等绝技,也是为娘滔天的怨与怒。”
秦婉珠鼻尖划过泪珠,似悔似恨,“就让它随着娘一起埋葬,眼下,也该彻底做个了断!”
将两个孩子塞进地窖,正要严丝合缝时候。
秦婉珠转身的目光不舍又眷念:“....儿啊,等了结了,你带着弟弟逃吧,你们就是长风,长风是自由的,去哪里都好。”
外头依旧是黑暗一片,大雨滂沱。哪里是有人来围攻的迹象?
地下室陈列丛林般的王家牌位,秦婉珠一次次的磕头,再细心的擦拭它们身上的灰尘,直到泛出通灵般的光泽。
凌青明白了:“秦婉珠是王家后人,刚才那动静都是发自她的腹语。”
王珠双手合拢,闭上眼:“王家列祖列宗在上,不孝女。王珠。让你们等这一刻等得太久了。”
把牌位全部搬到一楼。
王珠坐在椅子上闭眼等待,九转魂灯就在右手边。
听到外面切切实实的动静,她露出痛苦又快意的笑:“来得好!来得好!真是苍天开眼了!”
凌青躲在她椅子旁边,秦婉珠冷冰冰的眼神扫过来,“你说,我该以何种狠辣手段招待他们?”
凌青藏好不敢乱动,只是一昧的看着外面。
“轰”的一声。
长风门打开,枯叶纷纷落,外面黑云低垂。
一群穿着江家家族服饰的修士们闯了进来,团团包围着这里。
那江江卓宁也走了进来,他身边被包围着几个拿剑的修士。江卓宁被几个修士死死拖住,他脸色苍白,只能焦急喊道:“珠儿....你快走!”
秦婉珠没看他:“我走什么?我悬傀王家是花朝城几百年来的世族,该滚的是你们这些畜生。怎么,你们这群小畜生过来了,渡业那个老畜生没有跟过来吗?”
众人听到城主被辱,更是怒不可遏,刷刷刷的拔出剑来。
凌青暗中佩服王珠的气魄,扫了一圈人群,这么大的排场,这么多高阶修士。
江家可谓是倾巢出动啊。
那刀疤脸道:“果然是你!我还以为这个江家小子是被哪个傀儡戏子蛊惑的连亲爹都忘了,非得把九转魂灯带出来。带出来也就算了,还想着三天救完所有人,这不,灵力耗尽落到我们这些做属下的手里。真没想到忽忽数年一别,曾经赫赫威名的王家后人,王珠?没记错吧。落得个屈居小楼中还成为个寡妇。”
另一修士气冲冲道:“别和这个娘们啰嗦!快些交出九转魂灯,否则我们这么多男人声讨一个娘们不太好看。”
王珠:“哦?你们这群走狗凭什么声讨我,凭那个渡业老畜生身边死过一条小马驹吗哈哈哈哈哈。”
刀疤脸气愤道:“你不只灭了我弟兄周良骏的满门,还夺了他两个孩子,可怜那两个孩子,把仇敌当作母亲,你个淫妇,在这长风楼中偷藏汉子,夺人骨肉。可真是给你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凌青诧异:“长风晚长风意不是王珠亲骨肉就算了,没想到王珠还灭了他们满门?那不是养大了仇人的孩子,孩子视仇人为生身母亲?”
这时好像听到细微爬行动静,凌青左右看看却不见地上长风陈的影子。
王珠没说话。
外面江家修士有些起哄道:“淫妇,淫妇!快把孩子还回来,看看是不是他王珠不知道勾搭的哪个乞丐痞子,做那勾引人的狐狸精,下贱的货色,玩烂的....”
话还没说完,就被江卓宁抬脚一踹,那修士砰的在地上咳血。
刀疤脸打个手势,手下人又立刻挟持江卓宁。
刀疤脸哼道:“城主他正在抵抗魔物,没空管你,你识趣一点,主动交出九转魂灯,免得我们这么多人,对着一个女人动手,闹得不好看。”
王珠嗤笑:“抵抗魔物?就凭渡业,他个打渔出生的渔夫,后来修为也不知道怎么就寸寸进境。当初不就苦苦哀求我们王家出力,替他守住这个花朝城吗,没了这魂灯,他什么都不是。我们悬傀王家本就无畏战场,可没想到他这个盟友顺着杆子上来,在战场上趁着我们王家操纵傀儡分神之际,他派人在我们背后暗算,可比那魔物凶残百倍!”
王珠轻抚魂灯:“....可怜我王家信错了人,满族上下化作这小小一盏灯的灯油,成就他的留名千古。”
诡谲的光照在王珠的脸颊上,众多江家修士刀剑都落了雨,滴答滴答,一时间所有人都微微凝固。
刀疤脸上的痕迹抖动了一下,江江卓宁更是面有愧色,低下头来。
刀疤脸:“废话少说!交出魂灯!还我弟兄命来!”
王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要不是我一怒之下杀周家满门引得你警觉,没准周良骏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还了他的命?难道...你是想要我要你的命么?”
第一刀攻击下来,伴随江卓宁口中“珠儿小心!”,没想到“铮”的一声,刀疤脸的刀掉了下来跪在地上。
众人戒备骚动。
王珠:“你脸上的疤痕就是当初抓我被我所留,疤痕不消记性也不长。”
王珠收回指尖丝弦:“你也别装,什么为了你兄弟?那渡业老畜生的大儿子死了,他自己不知死活,你掌控整个江家。巴不得趁乱过来夺取九转魂灯,好先下手为强坐稳那第一把椅子。那老畜生死得好啊,你高兴,我也高兴,我早就知道,人魂做燃料的法器,做这种阴邪东西,迟早要断子绝孙。只可惜,我王家上下,满怀慈悯,被害的这么不明不白。”
王珠声音沉沉,将一只手压在魂灯上,“把你们都引到这里,祭奠我的全族,你,觉得此计如何?”
刀疤脸捂着流血的手臂,咆哮:“上啊!他王家的绝处逢花极耗神思,她终究是个娘们不能操纵多久!我们这么多人难道害怕这一个臭娘们?杀了她!”
地上树叶席卷,江家修士如蝗虫般扑过来,王珠衣袖飘飞,她薄弱的让人不禁好生呵护,怎么能够和这群凶残修士打斗?
凌青忍不住将心脏提到嗓子眼,只听得一片布帛撕裂声音,血光淋漓。
前面冲锋的江家修士胸腔被掏空,横死在地上。
凌青仰头往房梁上望,只见不知何时,那病踏上的“长风陈”蛰伏在此。
他后腿如同蝎子般悠悠吊住,指长长长,双眼空洞,被溅的血珠滴答下来。嗒嗒嗒,这流淌声惊心动魄。
原来“长风陈”就是傀儡!
好精湛好巅峰的傀儡雕刻技艺,不仅凌青没发现花无双没发现,所有人都没看出来。
众修士“啊”的一声,声音带着惊怖,连带着刀疤脸都忍不住后退一下。
江江卓宁注意到长风陈露出的面目,不退反进,眼角眉梢带着狂喜:“……我怎么没有想到!我怎么没有想到!像长风一样自由是我们儿时的许愿,长风陈,长风陈....小时候,我矮矮胖胖。你最喜欢叫我小冬瓜。你没有爱上其他人!原来你心里是一直有我的。”
凌青想拍额头:“.....如今长风楼遭围攻,血都流一地了。现在是注意这些的时候吗?!”
王珠冷冷看他:“把你们江家全部杀干净,割下你们的头颅,再将魂灯打碎,让魔物入侵整座岛屿和我一起陪葬,你觉得此计又如何?”
江卓宁欣喜的脸变成煞白:“珠儿,你要什么都可以。我只要能够赎罪,将一切偿还给你。那再好不过了。”
王珠恨恨道:“偿还,原来你竟全部知道!”
江卓宁惭愧又哀伤:“我也是突然知道……我视为英雄的父亲,九转魂灯的燃料竟然是用修士炼成。原来……他一直都在害人。”
王珠按住魂灯:“那你知道,这里面装的都是我王家满族的生命吗?”
雷电霹雳交加,江卓宁脸色煞白。
王珠仰头,泪流满面:“赎罪?亏你还能说得出这种话。哈哈哈哈,当初要不是你骗我,我何以见你伤心难过帮衬着你们江家说话,你们江家什么门第什么出身,何以和我们悬傀王家结盟!你明明知道!你明明就知道我祖父祖母一向疼我爱我,自然就顺着我的心意,这么多年来,你们独占着我们王家的东西,享受着我们王家满门换得的荣誉就如此安心吗,还敢说爱我!恶心!恶心透顶!”
“我不知道。”
“对着我王家满足英灵!你敢说你不知道!”
外面打斗,泥土,血液,肢体飞溅。
“……是我..一切是我害的……我满心满意的想呵护你,却不想是伤你,害你最深之人……”
江卓宁想上前,见到王珠的神色,他踉跄后退一步,瞧见江家满满的牌位,曾经也是活生生站在他面前的人,江卓宁抽出剑横在脖子上,“我对不起...我...原谅我..我还给你。”
“铮”的声。
江卓宁手中的剑被她打了下来。
王珠叫道:“你不配!你不配!你们江家好恶心,都恶心,恶心透了!你也恶心透了!那日我送别我的祖父祖母,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兄长姊妹,他们再也没有回来,杀你一千次有什么用!你死一千次有什么用!我...我要,我要做回我的王家女,我要尽享快活,我要回我的亲人啊...你还给我!”
外面的傀儡在厮杀。
两人泪流无言,站在堂中却好似挣扎在沼泽泥地。
大堂后面闪出来一个人影,那人影闪在王珠的身后,江卓宁欺到王珠身前猛地推开王珠:“小心!”
王珠茫然失措,看着剑整个从他心脏透体而出,魂灯的光芒闪得忽高忽低。
江卓宁猛地栽倒在地上。
来人抽出剑,遗憾道:“真没想到,江家的子嗣,能够揭晓操纵魂灯奥秘之人,为了一个女人活见阎王了。”
那人倒转剑尖飞快刺了过来,千钧一发时被傀儡赶到迅速抵挡住。几下场面快得如闪电。凌青无不瞧得清清楚楚。
王珠看清楚来人,厉声道:“周良骏!我亲手杀得你,你这个老匹夫竟然敢假死!”
外面那边刀疤脸得到喘息,赶过来打量一番,喊道:“老周!太好了你没死!咱兄弟一起杀了这娘们!再抢回魂灯!”
周良骏口角似笑非笑:“很好啊。”
下一秒刀疤脸躺在地上,死前还睁着不可思议的眼珠子,紧接着所有江家侍卫横七竖八躺在地上。
周良骏一手负在背后,剑槽滴答滴答:“好得很啊,杀了你们,就没有人跟我抢。”
王珠手中拉起傀丝。
周良骏没理她,反而单膝蹲着看凌青:“花朝岛传得沸沸扬扬的,说你这个王家后人隐姓埋名建立的长风楼,出了个‘绝处逢花’,做傀儡做得跟真人一样,你呢?小家伙,是不是在瞪我。”
凌青毛栗子都炸开,打不过就要跑,小短腿吭哧吭哧跑出危险范围,感觉已经躲得很好了,不料脖颈一僵被什么人拖走。
周良骏还是走了进来,漂亮靴子边破损的傀儡栽倒在地。
王珠缓缓退后,提着魂灯:“你不是要魂灯吗?你再过来我就打碎它!”
周良骏眼角眉梢都是氤氲的水汽,丹凤眼一扬,阴恻恻道:“你不会的是不是?你全族都作灯油,你恨啊,恨到如今这个地步,该早早打碎才是。你是怕花朝城没了魂灯牵连了这些无辜百姓吗。”
周良骏:“也不知道你是心狠还是心软,你早知道是我奉命将你们王家引入战场圈套,你修炼后果真屠我满门,剩下两个孩子,你抹掉了大的记忆,让他们俩挨个跪在地上喊你这个仇人做母亲,长大也好做供你驱策的小鬼是不是?”
他说几句刺一剑。
王珠步步后退,手中丝弦几乎消耗殆尽,肩胛流血:“好心狠的老匹夫,你躲起来听着你亲人的哀嚎,就连亲生儿子都当做诱饵,自己假死遁走!”
“哈哈哈哈哈。”
周良骏仰天长啸,“你将我的儿子养得很好啊,我还得谢谢你,谢谢你那堪比柏光耀的无私心肠,还有,你真以为你悬傀王家覆灭是真的全部归咎于江家么,你知不知道。想操纵他人做傀儡的,终究是为他人所操纵!”
话音没落,周良骏动手前一下被扑倒在地上。
诡异的“长风陈”傀儡离奇的又突然爆起。周良骏又惊又怒,起来把他那一块块的肢体劈掉了下来:“放手!放手!”
“长风陈”死死抱着他的双腿,尽管脑袋砍掉一半,身上的四肢被剑残忍的肢解。带着哪怕只剩下一片残骸都要对抗到底的架势!
王珠丝弦没有了,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操纵傀儡?
手中魂灯一闪闪,王珠泪珠滚落:“够了江卓宁!少惺惺作态!你以为附身在傀儡身上拼着魂飞魄散就能再偿还给我一条命吗?你以为我还爱你,笑话!我做傀儡做出几分你的模样不过就是想狠狠凌辱你,我说的那些个动人的情话,也不过就是哄骗着你将魂灯偷来给我,报我王家满门血仇,我要碾碎它!我现在就碾碎它!”
最后一个尾音,撞出满目沧夷。
傀儡口中无声呼唤,周良骏终究怕这女人神志不清,不惜自伤挣脱。
王珠和他打斗中,用尽最后一根丝弦,合着血绕着他脖颈道:“我杀了你!”
周良骏轻飘飘割开:“私下窥探你这么多年,你的绝处逢花我一清二楚,你做什么清秋大梦。”
长风楼飘摇颤栗,黄豆大的雨点打得喇喇作响,掩盖了一切脚步声。
周良骏一把剑捅进她胸口,不料他自己唇角溢出鲜血先跪在地上,眼瞳睁大:“你——还有偷袭——”
“你到头来被亲生儿子杀死的痛楚...如何?”
王珠一下薅着他的头发,低声凑在耳畔,而后仰头看着牌位。鲜血在胸口绽放着大朵血花,“咳咳…我说过,我要亲自拉你下地狱。”
后面的长风晚,丢掉匕首,发出小兽般的嘶吼:“娘!”
王珠呼吸微弱,对着长风晚惨然一笑:“孩子..我从小就失去了亲人,我志在报仇,却也害得无辜之人和我一样背负罪孽,一生苦楚,临了也不愿意告诉他真相,我是不是罪孽深重?”
长风晚跪在她身上嚎哭:“娘。”
“得你还能唤我一声娘……我很高兴。”
王珠笑着闭上双眼:“孩子...仇恨就是一片死海,我这一生,沉在死海中,好生痛苦。你...你...你像长风一样..一样...带着花种,在你的心上种满一片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