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青御剑逃了出来。不知道逃了多久,只知道要快才能不顾一切。山峦重重闪退,前面出现一大片的水潭。
从半空中,凌青纵身跳了下去。
清澈的水带走身上全部的血腥。凌青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指,手指上留有弯月的指甲掐痕。当时风萤刺向东方枫时,不知道怎么握剑,反而伤了自己。
凌青恍然如梦:“跑出来了,我居然这样跑出来了……”
细细洗漱一番后,凌青坐在石头上,又道:“不对啊,万一是那个枫魔故意放跑的我,他玩一个欲擒故纵的坏把戏!对于主宰整个魔域的魔神来讲,他想抓人,想放人岂不是易如反掌。”
越想越觉得应该是这样的。东方枫当初在仙门学艺之时,聪慧到恐怖。不仅能举一反三,更是深谙兵法诡道之术。
这个黑莲花放走她到底打算干嘛。
凌青思索了半天。仰头拍了拍额头:“我干嘛啊,我已经走为上计了,我管他干不干嘛,我得赶紧去通知仙门啊!”
这时候日头正午,凌青走了没几步,就发现深潭旁的角落还长有一颗小树。这颗小树破石而出,料想扎根不易。更奇妙的是。这小树一面向阳而生,一面背阴枯萎。
后背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光明弟子。凌青转身时候一愣。这两个光明弟子相互对视一眼,走上前道:“圣女,终于找到你了。”
另一个光明弟子也道:“柏神,赤炎仙尊都在等你。”
凌青道:“等我?”
凌青道:“师兄呢……你们掌门呢,他现在人在哪里?”
光明弟子们缄默,他们的袍角纹饰本就耀眼,站在太阳底下跟着火一般。凌青没有听到回答,心中一点点沉下去:“师兄,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光明弟子道:“圣女,你先随我等上仙门,有机会你会再度见到掌门的。”
“那好。”
御剑起飞的时候,凌青低头再度看着那颗小树。历练几十年以来,和师兄一起看过凡间太多的酸甜苦辣,世事无常。
唯一幸运的是。还好,还好。
还好经历过这么多荆棘,凌青还能站起来,能够再站在师兄身边。再度见到他时,还会怀着当初“还天下一个太平清和”的理想,怀着一颗坦荡荡的心,喝一坛梨花醉,能够再和师兄一起逍遥天下。
风从身上呼啸而过,凌青看着前路。
身旁的光明弟子突然问道:“圣女,你身上残留着一缕魔气。”
凌青一下子摸着脖子,脑海中就想到了东方枫。在那么失控的情绪中。少年的唇滚烫得惊人,尖牙毫不留情的刺入,贪婪的吮吸她的血液。
手中的灵力根本消不掉这样的齿痕,凌青着恼道:“被着了魔的疯狗咬的。”
什么样的疯狗竟敢咬堂堂的仙门圣女,还是咬到了脖子之上?
两个光明子弟的表情显然是不相信,流露出的表情更奇怪了。这一路上,凌青都在抓脖子上的齿痕,直到把东方枫碰过的皮抓得模糊干净。
回到了仙门,不过就是重游故地。
两个光明弟子们立刻退开,凌青先抬眼望了眼高入云霄的朝天阙,都还没来得及问眼前排闼而开的大排场是做什么。
更多的光明弟子围绕了过来。
凌青:“???”
与其是说围,不如说是专门堵凌青的路,不让她逃走。凌青不得不被逼上了广场上高高的阶梯,有点像是好汉被逼上梁山一样。
赤炎仙尊阴云满脸,他死死按着座椅扶手,胸前压抑的呼吸一起一伏,显然是有什么怒火马上要决堤了。
凌青瞬间把这辈子所有得罪过他的事情,立马都回想了一遍。发现还真不少。
光明弟子道:“赤炎仙尊,圣女已带到。”
赤炎仙尊侧过身体,压根就不看凌青一眼。仿佛多看一眼。火药桶就要炸开。
凌青开口前,选择打量了一下。
凌青发现三尊独剩他一个仙尊坐在这里。再看后面站着大批光明弟子。他们排列有序,还有十几个脸刻“光明纹”的高级弟子。一道“光明纹”就是不救千人不可得的荣耀勋章。这么多光明纹表示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会很庄严。
再下面站的就一片茫然又好奇的仙门子弟。
这么倾巢出动。
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凌青预感很不妙,但还是恭敬行礼道:“凌青见过……”还没说完,额头被一砸,带着劈天盖地的怒吼。
纸片如蝴蝶坠落。
赤炎仙尊道:“你还知道你是圣女!你还知道你是仙门的圣女!”咬牙切齿道,“天豪兄和你死去的娘把你托付给我们,我们也是看着你长大的,我们可有对你半分的刁难,你是过得不顺意,还是受尽了委屈,落到了无路可走的天地,你要去勾结魔门!”
耳朵一片嗡鸣,仙门中人什么反应已经听不进了。凌青看着脚边散开大片大片的纸张,白白白的,带着黑黑黑的。
一张张捡起来看了好久,凌青终于看懂了。
这些全部都是原主如何勾结魔门,给魔门放消息,致使魔门余孽不尽继续祸害一方的证据。
面对这么多火辣的目光,凌青下意识的想把手中的纸张折叠,可这厚度,几次折都根本折不下去。
凌青忍不住吐槽道:“这特么的从哪里搞来的这么多详细的证据,简直就是一篇华丽毕业论文,连我干坏事走哪条路都写出来了,恐怕拉原主出来对质,都记不了这么清楚。”
面对怒火烧眉的赤炎,凌青勉强镇定道:“几张白纸,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想问,赤炎仙尊,这些您都是从哪里得来的。”
赤炎仙尊猛地站起来,他居高临下看着凌青,骤然侧过身重重甩袖,紧抿的唇角不断抽动。
凌青甚至都想过他要扇自己一巴掌,都没想到他是是这种反应。
平日里发起脾气来肆无忌惮的赤炎仙尊,面对凌青竟然有手足无措之感。看来他对故去的兄弟所留下的唯一女儿误入歧途,是愤怒痛心又自苦自责的。
光明弟子们对一向是零容忍,就要过来抓拿凌青。
凌青后退三步:“等等。”
光明弟子们停止动作,看向赤炎仙尊。
凌青大声道:“摆这么大阵仗,不单单就是甩几张白纸,以此宣告我的罪名,再这么告诉世人圣女就是仙门叛徒。让下面的那些人看看仙门如何绝不姑息和大义灭亲的吧。”
仙门弟子大多沉默看势头,闻言有些认同:“对啊,就几张白纸,这可是我们仙门的圣女。”
“好端端的,圣女不做圣女,跑去魔门勾结魔头做什么,那不是遗臭万年吗?为什么要这么做。”
“鬼知道是为什么,反正仙门这么多年来逮叛徒,一逮一个准。押上悔罪台处以天雷即刑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个。”
凌青听到悔罪台,手中的纸险些脱手。
身为叛徒被送上悔罪台是要遭雷劈的。凌青可是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无数次预料过自己兴许是这样的结局。
天雷若是承受不住,便会魂飞魄散;而侥幸挺过去,也将饱受雷火昼夜不断的煎熬,更是一种生不如死的折磨。
凌青回头对赤炎仙尊行礼道:“仙尊,东方枫已然成为魔神了,下一步很有可能对付仙门,仙门要早做准备。”
这话是放了更大的霹雳。仙门子弟都齐齐炸翻了。
东方枫?!成为魔神?可东方枫不是被一剑穿心,刺入魔渊烬海了吗,怎么还能爬了出来。上一次爬出来的魔神,是杀伐狠绝的冷幽篁啊。
为了灭他,仙门损失了多少人,付出了多少惨烈的代价!
赤炎仙尊定定道:“凌青,如此关头。你说这些究竟是心忧仙门,还是玩弄口舌。”
凌青道:“我说的话,取决于听的人怎么想。比起现在,魔神出世的事情是重中之重,魔神东方枫这一次绝对要……”
话还没说完,就被光明弟子剪断,“圣女,你说东方枫还活着,当初是不是就是因为你纵容私放,才导致这个魔苟活到如今。”
凌青张了张口,无言可答。
光明弟子们对着她扬起下巴,露出对叛徒的蔑视。凌青还要开口,却被更大的浪潮淹没。
“原来如此,我还真以为圣女这么广爱无私,比天高,比地广。连个魔头都要想着教化,原来是为了姑息养奸啊。”
“刚开始就知道不对劲,我说对了吧。”
“要不是她高贵的出身,和掌门有那种那种关系,早就严查了。这么高贵的圣女,也不知道日日夜夜和魔待在一个房间,闻没闻吐魔鬼身上的腥臭味啊。”
“没想到,真是没想到,雪栀上仙,朝阙圣女。唉……这么的……这个世上到底什么才是纯洁的。”
渐渐有一些无端感慨的仙门弟子好像真的为圣女的堕落感到无比痛心。
但还是有更多的弟子们站出来维护凌青。首当其冲的是百里轻燕。
百里轻燕直接下来,冷冷直刺那些人:“哪里来的乌鸦,聒噪人的耳朵,怎么?仙门的圣女也是你们能够嚼舌根的,这么想嚼舌根,不如站出来好好嚼个够!”
这位“惊鸿箭”的主人眼力耳力简直超群,但凡开过口的人,连一点轻轻絮絮的声音,百里轻燕都记得清清楚楚,冷眼扫过。百分百命中。
场中顿时弥漫着一片极其尴尬气息。
凌青眨眼,有点感动。
百里轻燕大踏步走上来,掠过凌青,冷冽道:“圣女平常牙尖嘴利无往不胜,如今怎么一声不吭,光听着他们朝你许愿是吗?”
凌青:“……”
被说几句就恼羞成怒,才是中他们的下怀啊喂!
可百里轻燕这个原文中的小反派能够站出来帮自己这个大反派。凌青恍惚了一下,“怎么办,这居然还有点反派者联盟的味道。要是我不是被围问,绝对会站在外面澎湃一下‘纯情圣女御姐仙君,好磕!’”
好险把思绪扯回来,凌青低低道:“真的多谢你,不过,这是个小场面,你相信我,我肯定能处理好。”
百里轻燕目光游移不定地掠过凌青,轻抬下巴,随即干净利索地落座在下位,“处理啊。”
能够处理好个毛线!
谁敢说被仙门倾巢出动围观是什么小场面!已经不能比这个更吓人了好么。
凌青表面仙气飘飘,活脱脱是个不同于俗世的小仙女。实则伪装之下,每一句都是对“去特么背黑锅”的亲切问候。
原主这个黑锅,看样子是难甩难分了。
首先赤炎仙尊和这堆光明子弟绝对不是受人暗中挑唆的蠢材。他们站在这里之前,肯定、确定凌青过所作所为。后来才召集这么多仙门人士公开判刑的。
为什么赤炎仙尊迟迟不把铡刀落下,那是因为。他一面要面对仙门,他一面要愧对死去的兄弟。
赤炎仙尊走下来:“凌青,你可认罪?”
凌青坦荡荡:“无罪可认。”
赤炎仙尊点了点头,抿紧下唇。叹了一口极大的气。后面仙门弟子已经沸腾了,开始吵了起来。
“没做过的事情,怎么能够认。这不就是几张黑纸白字吗,就连人记忆都能篡改,何况草笔勾画的证据呢。”
“我们不同意,对,不同意。”
“赤炎仙尊了结的叛徒何其之多,叛徒人人得而诛之,揪出叛徒。这也是为了大家好,你们阻拦又是何道理。难道就因为她
她是圣女,所以她就一定不是叛徒了吗?”
百里轻燕喝令:“闭嘴,别吵了。”
可是众沸难熄。到最后都上升人身攻击了。刷刷刷几个人拔出剑来。有人高声道:“忘恩负义的狗东西。别忘了,圣女当初一招蝶影千杀,杀了千魔。是谁拯救了你们的性命,拯救了仙门。到现在看守仙魔台一百多年了。你们难道就一点都不感念吗?”
众弟子一下子寂静下来。
光明弟子们站在高处,冷漠地下来把几个拔剑的弟子武器收缴,并拖了出来。干净利落,他们连光明纹的袍角都只被风吹出几下起伏。
这风越来越大了。仙魔台黑云暗涌,似乎即将有一场暴风雨。
赤炎仙尊下来,怒道:“难道没有了圣女,我们整个仙门就看守不了仙魔台了,你们惦念着以往没有错,可现在谁能够容忍叛徒待在仙门,我这个老东西是要被抹煞了吗?!”
赤炎仙尊又指着凌青道,“天豪兄和初代圣女的英灵就在魔渊烬海下面,凌青,你可敢面对他们,对着你的父亲母亲发誓!”
凌青麻溜面对仙魔台,心想:“嗨,早说嘛,发个誓就发个誓,我是真没做过啊。我是我,原主是原主啊。这个锅我实在是背不想背。”
不料就在面对仙魔台的那一刻。
魔渊烬海陡然掀起滔天巨浪。众多仙门弟子齐齐仰头。或惊恐万状,或目瞪口呆,难以置信眼前的惨状。
凌青呆愣住。
赤炎仙尊的声音在背后,沧桑又嘶哑:“凌青,你敢说,你心中没有一丝愧疚,也没有一丝悔过之心。”
凌青:“…………”
魔渊烬海啊,魔渊烬海啊。好歹每三年我都上来跳个舞,你这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几排光明弟子如火烈鸟飞上仙魔台查探情况,结出保护网。静静等待滔天巨浪平息。天空飞舞几只白鹤,凌青再看那边水云台上。白压压挤满一群看热闹的鹤长老。
凌青扭回头又吐槽:“真不敢发誓啊,还没发誓就这样。要是发了,不得降下天雷劈得我掉渣渣啊!”
众多弟子七嘴八舌的讨论起为什么魔渊烬海发这么大的动静。是不是圣封有异常。渐渐地,恐慌蔓延。
凌青灵光一闪,风度满分的走出来:“各位,先听我一言。”
面对无数双眼睛,少女站在高处。难描难画的天资下,是带着楼台都压倒的坚定:“仙魔台没事,圣封也没事。我刚刚做了一件事,你们想不想听?”
众多仙门子弟回话:“想!”
凌青脸不红心不跳:“我刚刚问了一下我的父母。朝天阙的初代圣女和你们的前任掌门。他们在问我,我做错了什么,遭到这么多人就来质问我。他们心疼我这个唯一女儿,就发了点小怒。没事,没事。”
这话听起来扯大发了。不过众多仙门子弟都被凌青的甜言哄了进去。齐齐应和。
赤炎仙尊听了,眉头更是狠狠一抽。
归根到底,凌青就是咬死不认。反正隐丹已经吃了下去。是不会露馅的。这个黑锅谁爱背背,凌青可不背。
没想到,这时候又有一群穿着五颜六色的散修,他们拿着乱七八糟的武器,走路起来没个正形。一边装作不经意的四处打量,一边摇头表示仙门也就那样。用师朝江的话评价是“行止无端,眼中无神。不约束好自身,如何管束三魂六魄。”
某个散修见到凌青,眼中闪过惊艳。摸了摸下巴:“这就是三界第一美人啊,下面听得你的故事多了,你可真是个传奇啊。”
凌青心中警惕,疏离道:“你们怎么进来的。”
“呸!咋个不能进来。”有个散修呸了口口水,碾了碾道,“你们仙人就只会外表装出个好把戏,其实内心比我们还龌龊不堪。”
“对,龌龊。”有个散修朝着凌青骂道,“你是个什么传奇,是个笑话才是吧。”
散修们哈哈大笑。
凌青也跟着笑,手中风萤一出一收。这几个人齐齐倒在地上,哎哟哎哟喊疼一片。摔得好不狼狈。
众仙门子弟从没见过凌青这个温克性儿,面对这么难缠又头疼的散修说动手就动手。心中都大呼爽快。
凌青揣着袖子道:“仙门并不拒绝散修,前提是,拒绝掉像你们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