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大雨倾盆,雨幕在灰蒙蒙的天空映衬下,腾起了团团雾气,湿润的气息扑面而来,呼啸的风声灌得两耳生疼,豆大的雨点狠狠抽打着冰凉到几乎失去知觉的脸颊,呼吸声不断急促,飞快的脚步从最开始的沉稳有力变得渐渐沉缓,把无边无际的夜色甩到身后。
少年苍白的脸颊上浮现出惊惧的表情,伴随着一声轰隆隆的炸雷声响,天空也似乎被一道雪亮的闪电劈成两半,骤然的亮光中,少年稍缓脚步,伺机平定气息,一颗心却怦怦乱跳,几乎要跳出胸腔。
却听身后各形各色的喊声响成一片:“站住!别想跑!”
“实验体跑出来了,这边!这边!”
“别动!再跑就开枪了!”
“……”
此起彼伏的嘶喊声中,夹杂着一两声枪响,但都打在离自己身后不远的土地上,更像是一种威慑。
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在雨幕中飞快地逼近,有一个粗犷的声音大吼:“你开枪做什么?头儿让抓活的!”
另一人颇为委屈地辩解:“哎呀老大!这小兔崽子跑得忒快,上面给咱们的任务是把他抓回去,谁知道他就能从实验室跑出来呢?要是抓不住,咱们都得死!还不如把他打中了带回去呢!”
那个粗犷的男声听起来有些阴冷,说话声被呼呼的风声传入少年的耳膜:“你懂什么!这可是珍贵的实验体,有多少数据都在他身上!他哪能承受得住被你打一下!”
辩解的人不服气道:“要是他不能被头儿所用,那只能宁可毁掉,也不能放虎归山!”
粗犷男声道:“他不是一直很听话的吗?也就叛逃这一次,咱们赶紧把他抓回去继续做实验就行了!别想那么多!”
先前那辩解的人不吱声了,另一人又叫道:“看!就在前面!快快快!咱们就快把他抓住了!”
那一群凶神恶煞如狼似虎的人,又朝这边逼近过来。
那阵势颇为骇人。少年经过剧烈奔跑,体能早已被大量消耗,此时双腿也有些不听使唤,微微颤抖起来。
但少年还是坚定不移地转身继续奔跑,但没跑几步,突然愣住了。
前方呼啸的海风如无数把锋利的尖刀,刮得自己脸颊生疼,苍茫的夜色中,仿佛藏着数不清的鬼影,在四面八方露出了狰狞的嘴脸,垂涎欲滴地要将自己吞噬殆尽。
前面竟是悬崖,再底下是大海!这是一条绝路!
少年皱了皱眉,堪堪在悬崖边缘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身后那群步步逼近的人,为首的那个拥有粗犷嗓音的中年男子正狞笑着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用诱惑的语气道:“回来吧,云少,没路了。”
少年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颤抖:“你早知道这是绝路,你们故意把我往这里逼?”
中年男子无奈地耸耸肩,把右手的枪支换到左手,冲少年伸出右手掌心,是个邀请的姿势:“过来。你只要回来,我们不会对你怎样的。”
但是说这话时,男子的眼睛微微泛出一抹嗜血的光芒,阴狠而毒辣,仿佛一条剧毒的蟒蛇,那视线如此冰冷黏腻,从少年纤弱的身段,爬上了细嫩的脖颈,再到汉白玉一般精致的眉眼,就像在掂量一盘美食一样,垂涎欲滴,昭然若揭。
少年倒退了一步,脚后跟踩到了悬崖边沿,几块碎石随之被踩塌,发出细小的摩擦声,滚落下悬崖,弥漫进空中,还没坠落进苍茫黑沉的大海,就在空中消散了。
中年男子逼近了一步,大叫道:“别动!”语气甚为惶急。
少年露出一抹苦笑,心中涌起无限凄凉,喃喃道:“你是说,我只有回去,按照你们安排好的剧本去走,我才有活路,否则的话,我只要试图逃脱,就是死路一条?”
中年男子神色间露出几分迷惘,似乎根本想不到少年会这么说。
但旁边那个小个子青年已经得意地笑了起来,轻蔑地扫视着少年,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不然呢?哈哈哈哈哈,你不过是个实验体,就该乖乖听头儿的命令办事!你想跑?你为什么想跑?你跑得了吗?我告诉你,就算你跑到天涯海角,哥几个也能把你抓回去!你真当我们不敢杀你?”
说着,青年端起了手中的枪支,黑洞洞的枪口瞄准了少年,冷冽的声音从嘴唇中响起:“你就一个人,乖乖跟我们回去吧!我数十个数,你再不过来,我就开枪了!十,九,……”
“等等!”中年男子一把按住了小个子青年持枪的右手,“情况有点不对劲!他那是怎么了?”
小个子青年不屑地望去,阴沉的夜幕中,他们这伙人和那少年的距离不过十步之遥,依稀可见悬崖边缘的少年一手按着太阳穴,脸上早已被冷汗浸湿,身子止不住地颤抖,似乎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举动。
小个子青年愣了愣,大喊:“你别耍花招!”
然而此时,那群黑压压的人群对自己喊了什么,少年已经听不到了,脑中剧烈的撕裂痛感令他几乎喘不过气来,仿佛一把锋利的锯子在脑海中胡乱翻搅,令自己无法集中精力思考,甚至都一度想不起自己为何会身处此地。
足足过了有两三分钟的时间,少年才从那股痛楚中勉强挣扎出来,看清了眼前那些人的攻势,与不把自己带回去誓不罢休的目的,少年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我不要回去!我不回去!”
他如此恐惧回到那个冰冷苍白的实验室,以致于一颗心一想到那里就颤栗到几乎痉挛的地步,再看眼前那些人,没有任何一个人真心为自己打算,为自己考虑,一个个眼里都燃烧着各种各样的欲望,立功的,仇恨的,嫉妒的,疯狂的,嗜血的……
少年心里忽然涌上了深深的厌恶,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尽全力平静地道:“我不会回去的,你们抓不住我。”
说着,少年看也没看身后,毫不犹豫地后退一步,整个人毫无悬念地栽入了漆黑如墨的夜空。
登时响起一片喧嚣撕扯的叫喊,但那片杂乱的数不清的人声飞快地远离自己,耳畔是厉声呼啸的风声,几乎稍纵即逝,自己便坠入了冰冷彻骨的大海。
从悬崖高空坠落的冲力将自己狠狠甩进那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少年一连呛了几口水,根本来不及挣扎,就被巨大的惯性甩到一块嶙峋的礁石上,那一撞几乎令自己的五脏六腑都震出了体外,耳边全是轰隆隆的水声,水面外的声音变得遥远直至消失。
少年张口呛出一连串鲜血,在水流的冲击下很快就扭曲成一缕一缕的血丝,随即融入了广袤无垠的大海。
整个身体仿佛都不再属于自己,而是被这猛烈的海浪冲击成一块一块的碎块,海水涌入肺腔的窒息感不断压迫着自己的每一寸神经,浑身剧痛,令自己根本无力游出水面,身子不住地下沉,头顶的天光也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悬崖上,一伙黑衣人目瞪口呆地瞪着那翻滚的海浪,一个戴面具的小青年讷讷地道:“怎……怎么办?老大,他掉下去了!”
中年男子难以置信地盯着那黑暗的海水,咬牙道:“还能怎么办!救人啊!小六小七,你俩下去把他拖回来!”
就在这时,呼啸的警笛划破了夜幕的宁静,而且越来越逼近!
小个子青年愣愣道:“这他奶奶的什么情况?警察怎么来了?咱们暴露了?”
中年男子抬手就敲了小个子青年脑袋一下:“怎么可能!警察要来,也是追着云枫来的!”
小个子青年登时龇牙咧嘴,赔着笑道:“对对对,那老大,咱们现在怎么办?赶紧撤吧!这要被警察盯上,咱们就成嫌疑人了啊!”
“不急。”中年男子若有所思地望着那片墨黑的海面,忽然抬起左手,冲着海面扣下扳机,随着非常巨大的一声“砰”,中年男子把一个沉重的长条形麻袋扔进了海里,志得意满地转身,冲一众人马微笑道:“走吧,撤。”
小个子青年讨好地跟在中年男子身边:“老大,您这是干嘛啊?”
中年男子边走边说:“当然是因为救人啦!警察已经赶到了,看情况是一路追踪而来,要追也不可能是追咱们,只能是追着云枫过来的!既然警察要追捕他,他肯定是犯事儿了!那为了结案,警察一定会力图追查出他的下落,不管他是生是死!所以我开这一枪,从悬崖上推个破麻袋下去,警察在底下远远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人掉下悬崖一样,他们一定会顺着巨大的枪响位置去搜寻到底什么掉入了海中。子弹和麻袋落入茫茫大海,警察还哪里找得出来证据?至于搜捕打捞人的工作,有比警察做得更专业的吗?咱们就直接撤就对了,是非之地不宜久留。”
小个子青年还是有些心有余悸:“我也没想过真把他逼死啊!他万一真死了这可怎么办啊!”
中年男子看了小个子青年一眼,有些埋怨的眼神,语重心长道:“你怎么还不懂啊!头儿其实也不在乎他的死活,只是看中他的利用价值而已,咱们就如实汇报。再说了,云枫自幼就水性不错,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应该可以坚持一段时间。警察这么快赶到,说不定还能救回来呢?到时候,头儿埋在他身体里那些东西就能起作用了。”
小个子青年恍然大悟般连连点头,众人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留下的只有无边静寂冷冽的夜色。
少顷,几个身穿制服的警察跳下警车,为首一人带领数人急奔海滩,看着那翻涌起伏的海水,大声道:“你们几个,下去看看!刚才这里是不是发生了枪击案?”
一个黑脸警察道:“我看见有什么东西掉下去了,太黑了,看不清楚,不确定是不是人。”
另一人道:“好在这里只是海滩位置,就算有人坠海也不至于立马被冲走,咱们这就下去试试。”
经过一番打捞,两个警察果然架着一个少年从海水里浮了出来,黑脸警察冲岸上的指挥官叫道:“赵队,真的是个人!但他快不行了!”
被叫做赵队的警官立马疾步奔过去,伸手把那个昏迷的人接了过来,黑脸警察一边和同伴费力地爬上岸,一边抱怨道:“这海下有暗礁,他可能是被乱流冲进去了,受了内伤也说不定。”
说着,黑脸警察接过赵队递来的纸巾,给少年擦拭着嘴角不断溢出的血沫。
少年被海水浸泡得脸颊更加苍白,几乎透明。黑脸警察把各种水草和污泥从他脸上拨开,一番擦拭后,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
赵队定睛看了少年三秒,脸色凝重下来:“这不就是云枫吗?他一路逃窜,怎么会从悬崖上跌下坠海?”
黑脸警察诧异地看了少年一眼,也认出了通缉令上那张照片,随即咧嘴一笑:“他慌不择路呗,被咱们逼得退无可退,大晚上又看不清楚,就不慎掉下悬崖了。”
赵队凝眉道:“那咱们赶紧把他带回去,这都追捕多少天了,好不容易才追上,这人可是个凌迟活人的杀人犯啊,放他在外面逃窜实在太危险了。”
黑脸警察道:“可是他这都快断气了,咱们还是先把他送医院吧,可不能让嫌疑人死在咱们地盘啊。”
赵队抬手试了试少年的鼻息,果然似有似无,微弱至极,再看他毫无血色的嘴唇,确实伤得极重。
赵队点了点头:“那好,那就把他先送医院急救一下,大概处理一下就行,然后关在看守所。我这边先给上级打报告。由于他涉案的各种证据确凿无疑,已经形成了完整的证据链,所以可以零口供结案,办完手续,检察院那边就直接起诉,给他定罪以后就直接把他关进本市重监区就行了。”
黑脸警察和同伴连连称是,把昏迷的少年抬上了车,警车载着四人风驰电掣而去,在海滩边的暗夜中留下呼啸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