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云枫就被慕凌从被窝里提起来,一番穿着打扮,径直拎去了屋外的直升机。
云枫还没来得及开一句口,慕凌就神态自若地指挥飞行员启动直升机了。
随着轻微的马达震动声,直升机缓缓升起,云枫终于找到机会说了句话:“怎么用直升机?”
慕凌看了他一眼,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不然呢?你要想坐飞机也可以,就是太慢了,而且还要验证身份。”
云枫没有再言语,只是扭头看向直升机窗外的世界,大地瞬间变得遥远,冉冉云层在周遭缭绕。
他能感觉到毒素在自己体内一点点侵入骨髓和每一寸神经末梢,带来战栗般的麻痹与交错的尖锐的刺痛,仿佛被人拿细密的小针不间断地刺穿又拔出,这种周而复始的痛楚令他产生了一种仿佛身处地狱般的感觉。
如果……没能找到解药,自己竟然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神经毒素之下,也算足够荒唐与可笑了。
云枫想笑,但是面部神经稍一用力,同样传来撕碎般的痛苦,他只能面无表情地坐在座椅深处,静静地聆听着周围沉闷的机器发动声,以及外围呼啸撕扯的风声。
直升机飞得很快,上午九点十五分,他们已经抵达了东南亚的某区域,直升机一降落,慕凌就搂着云枫走下了从直升机拉下的升降梯。
在下一级台阶时,云枫脚一软,一个踉跄,险些栽落下去,慕凌直接把云枫抱了起来,就这么抱着他走下了升降梯,向那片荒凉破败的原野走去。
云枫没有反抗,气力尽失不足以让他反抗这个怀抱。虽然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怪异。
在这片军阀林立的陆地上,每个势力,每个人都强得近乎彪悍,而自己竟这样被人抱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慕凌身边跟着一群黑衣保镖,一队人在前面扛枪行走开路,身后一队人在持盾断后,总之这个架势无比郑重也b格拉满,尤其是当这些保镖还统一佩戴了黑墨镜之后……
于是这样一行人前呼后拥风卷残云般,席卷过这片被战火覆盖的焦黑的大地,四周掉落了一些残垣断壁和破砖碎瓦,有部分土地中还扎着玻璃碎片和形状各异的小石子,一些土地上还绽放着血红的花朵,颜色无比妖冶,随着微风轻拂而轻轻摇摆,说不上是平和还是狂乱。
天空也是铅灰色的,湛蓝如水的天色在这里似乎都被战火熏黑了,烧焦成诡异的色泽。
空气里的气息沉闷而压抑,偶尔有几声乌鸦的啼鸣,仿佛厉鬼般间或掠过这片原野,散发出死神的气息。
周围飘来一些腐肉味。无论如何,这副场景都称不上美妙,云枫却忽然冒出一个想法——
“若是自己死后被埋葬在这片邪恶的土地,是不是死得其所了呢?毕竟,自己生前声名狼藉,死后怕也会被人认为是大快人心吧。”
这样的念头隐隐冲击着他的头脑,让他略微地有点兴奋,不由得仔细打量起这片土地和周遭的景物来。
大概走了有一公里远,众人便步入一个小镇,说是小镇,但这里的脏乱差是云枫从没见过的——至少在他有记忆的那些片段里,还从未出现过。
天空都是阴霾的,明明是白天上午,却仿佛笼罩着一层灰黑色的烟雾。
小镇非常拥挤,街道很窄,左右两边都是低矮的平房民居。
屋子没有经过多少装饰,显得简陋而破败。
到处都弥漫着颓败的气息。
街道两边,有大大小小的人,有老有少,有青壮年男女,也有涂抹打扮成女子的妖冶男子,或坐或立或躺,不一而足。
然而,他们的神态也透露出几分诡异,有外人到来,他们似乎根本看不见,而是沉醉在自己的世界中。
他们的眼神凌乱且无神,有的脸上长了大大小小的红斑和疱疹,有的已经流脓,青紫色的嘴唇外翻开裂,显示出他们极度脱水,并且中毒颇深。
有的人的瞳孔放大到有些恐怖的地步,有的瞳孔则呈现灰白色,有的瞳孔则缩小到针尖大小,看起来就仿佛不像一个人。
他们大多瘦得皮包骨头,不是普通的消瘦,而是骨头上覆盖了一层皮,皮肤上清晰地显示出骨头的轮廓和起伏,看起来就像是行将就木的饿死鬼。
他们大多穿着破衣烂衫,身体和衣服都长期没洗,散发出浓重的酸臭味。
然而更诡异的味道是,弥漫在这街道中间的古怪的臭味,就好像化学合成物不完全挥发时那种压抑的味道。
这些人的肢体外露,胳膊上、腿上、腰上、脚上,各种可以外露的地方,几乎都散布着青青紫紫的痕迹,乍看之下,像是被人打了,走过他们身边时,却可以看到,那其中分明散落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孔洞或者针扎的痕迹。
这副场景让人不寒而栗,云枫皱着眉,忽然淡淡地来了一句:“要是我毒发,那你就直接给我一刀吧。我不要变成他们这样。”
慕凌身子一窒,用力搂住云枫的腰肢,嗓音里有些颤抖:“我不会让你变成这样的!我也不会杀你……你相信我。”
然而,云枫却从这番话里硬生生听出了一丝丝的不确定与心虚。
心底好像有什么在恣意疯长,是那股阴暗的情绪,仿佛生根发芽般占据了自己的肉身。
再抬眼望去,两边的平房渐渐扭曲,开始缓缓移动起来,接着越来越快,逐渐趋于旋转。
云枫眨了眨眼睛,试图看得更清楚些,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耳边的那些当地居民的声音似乎一下子变得朦胧起来,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罩子。
耳边嘈杂地响起自然界中的种种声响,在此时却被放大了无数倍,几乎到震耳欲聋的地步。
云枫的意识也渐渐模糊起来,这时却看见两边平房上涂抹的颜色正在不住放大,扭曲,变得鲜艳且明快,世界仿佛一下子被洗练了一遍,脚下的灰黑土地也跟着变了,变成了赤红的颜色,一道一道的沟壑纵贯其中,仿佛流着一道道血沟。
一个踉踉跄跄的人忽然从山路的尽头狂奔而来,嘴里拼命嘶吼,面目狰狞扭曲,脸上被抓出了道道血印,两只手狂乱地挥舞着,似乎在击打着什么东西,他口中还在喊:“你这个凶手!杀人犯!老子今天就把你就地正法!拿命来!”
这样的厉啸在空气中越来越放大,穿透耳膜,震得颅腔都在颤抖。
云枫一下子捂住耳朵,身体拼命往后退,试图逃离这个处境。
然而那人提着菜刀,在空气中乱挥乱砍,这时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冲到他身边,用力抱住他,另一只手去夺刀,嘴里还在哀求着什么……云枫又听不清了,脑中神经似乎被数不清的钢针用力翻搅,带得他视线也渐渐模糊。
依稀间,他隐约分辨出,那挥刀狂舞的身影忽然高声唱起了歌,歌声嘶哑扭曲,却带着非常强烈的节奏。
下一秒,男人抓着刀,不要命似的往那女人身上招呼着……
一时间,血肉齐飞。
云枫眼睁睁看着那泼鲜血溅到脸上,糊住了自己的眼睛,眼前登时变成了一片血色,看任何东西都被覆盖上这个颜色……
浓重热乎的腥味冲入鼻腔,与心底里呼啸而出的阴暗情绪撞在一起,云枫陡然间感觉自己的灵魂飞出了身体,飘在半空中,静静地看着自己正被慕凌抱在怀里,意识几近涣散,慕凌正拼命地掐着自己的人中。
云枫看见慕凌怀中的自己缓缓睁开眼皮,冲慕凌笑了一下,然后抬起手臂,紧紧搂住了慕凌的脖子。
下一秒,那个自己艰难地撑起身子,把嘴唇贴在了慕凌唇上,喃喃低语着:“慕哥哥。”
慕凌整个人都僵硬了,手脚似乎都不知道往哪儿摆,就任由云枫这么吻着自己。
那个吻细腻而绵长,云枫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吻技这么好。
哦,不对,是藏在身体里的那个“自己”。
云枫忽然感觉一阵恶心,他甚至能感觉到慕凌的鼻息正与自己紧贴着交错。
原来,那个“自己”的感觉,是和自己同步的。
怎……怎么会这样?
云枫不禁有些手足无措,不过他还是从空中飘向了自己的躯体,试图重新回去。
可一个温柔的声音轻声道:“先等等。”
云枫没有停住脚步,语气无比冷峻:“你是谁?”
那个温柔嗓音低低地道:“我是另一个你呀。不过你别担心,现在的情况,有我在,你会更好受些,我知道你坚持不下去了。”
云枫皱着眉,语气里有些不耐烦:“什么坚持不下去?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时,那股莫名其妙的心悸突如其来,云枫一下子捂住胸膛,弯着身子,跪倒在地上,撑着地面的那只手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你看,”那个声音无比祥和地道,“你都不想活了,你想被埋在这片罪恶的土地里,不是吗?”
云枫没有说话,眼神渐渐变得幽暗。
那个声音继续道:“我早就说过,要杀了这个人,你才能解脱。可惜你不听我的。现在好了?你竟然想杀了你自己?”
云枫眼神一下子惊悚,冲口而出:“是你?!”
那无数个夜晚,自己被慕凌关在卧室里折磨,偶尔有两三次,一个声音在自己脑海里突然冒出来,冷酷地命令自己杀了慕凌……
自己……一直以为这是阿怜他们给自己设下的催眠指令,没想到竟然是……身体里住着的另外一个人?!
“怎么,吓傻啦?”那个声音有点戏谑,“没关系,你拉不下脸来做的事情,我来帮你做。”
于是,云枫眼睁睁地看着慕凌怀里的那个“自己”把嘴唇凑到慕凌耳边,咬着他的耳朵轻轻道:“我还是有点疼,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