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公,这么多年没见,一来就大开杀戒,不好吧?”陈绪眉峰深蹙,烟波里流转出来的是不见半分慌张的沉静。
当初白漪要嫁给陈径庭,白下上下举家反对。后来陈径庭用手段玷污白漪,白家为了保全名节,不得已才点头这门婚事。
嫁进陈家后,从小备受宠爱、满身灵气的嫡出小姐变得终日惶惶、郁郁寡欢。
对普通人来说,娘家是女人嫁人后唯一可依靠的港湾,可白漪的行为让当时风头正盛的白家蒙了极大的羞,白家主动放弃这位悉心培养的小姐,没人探望,也没人敢提。
直到陈绪的满月酒上,周雄枭带头来看白漪,白家上下的态度才有所松动。
满月酒是周雄枭见陈绪的第一回,也是最后一回。之后和陈绪有关的一切,他都是从别人口中得知,听到的是陈绪忤逆家人、目中无人等恶劣行径。
周雄枭对这个外侄孙,实在没什么好感。
“别以为你身上流着我外甥女的血,我就不敢动你。”
周雄枭砰的一声将烟斗放下,凌厉的目光刺过来,陈绪原地站着,直视,不躲。
“如果您也觉得是我杀了我母亲,那我这条命,您随时都可以拿去。”
“你以为我稀罕?”周雄枭嗤嘲,灯光在他脸上的疤痕上跳跃,像一条吐信的毒蛇。
“规矩不能破,既然来了,就留个零件再走。”
他挥手示意,其中一个手下便从一边的刀架取下一把长刀。
“请吧,陈二少。”
陈绪接过刀,从头到尾打量,却迟迟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
这种勾当他以前干得不少,现在刀对准自己,心情倒是有些复杂。
“怎么,一个大男人,怕疼?”周雄枭眯起眼睛,看着还算慈祥的面容阴测测的,“你要是不敢,我可以帮你。”
身侧同周雄枭出生入死的兄弟背着手笔直站立,大堂里除了他们微不可察的呼吸声,再没其他任何声响,死一样的寂静。
现场的氛围其实已经足够紧张,但陈绪依然屹立不动,声音更是平稳得出奇:“给我一把钝点的吧,我想试试慢刀子割肉的感觉。”
他说完,手下看周雄枭一眼,得到应允后,去刀架上给陈绪换了一把。
这次陈绪没有迟疑,握着刀扬起就要落下,刀锋即将碰到肉的前一秒,一个清亮的女声打破平静。
“周伯伯,他是我朋友,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他一马?”
烂熟于心的声线一出,陈绪手里的刀没拿稳,咣当一声掉落在地。
丁渝从角落的屏风后走出来,在陈绪惊诧的目光中,径直走向主位。
周雄枭一看见丁渝,脸上的狠意立刻少了大半。
“你这丫头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年纪轻轻就敢把手伸这么长,来插手我的事。”
周雄枭语气纵容,但言语间也带了几分警告。
陈绪不单单是来找他要情报的外人,更是和他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成分复杂。丁渝不该在这时候站出来说情。
“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周雄枭盘着佛珠看丁渝。
丁渝笃定点头,“很重要。”
“有我们家阿寂重要?”
阿寂是周雄枭的长孙。
丁渝语塞,没做选择,因为周寂和陈绪根本就比不了。
一个是喜欢的人,一个仅仅是父亲至交的孙子,连青梅竹马都算不上。
早年周雄枭有意让丁渝嫁过去当孙媳妇,丁儒山不肯,一直以年纪还未到为由婉拒。这下倒好,拒着拒着成别人家媳妇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这臭小子的关系。”周雄枭凝眉瞥她,平平淡淡的语气里听不出多大起伏,但也没多友善:
“你这小丫头可真会气人,不仅把你爸气得够呛,也把我气得够呛。不过,你该不会是为了不嫁给阿寂,随便找个人结婚应付我的吧?”
“哪能啊周伯伯,我们是真心相爱。”丁渝知道瞒不住,只能坦白迂回。
“好一个真心相爱!”周雄枭摸着下巴长笑,“那你知道这小子为了达到目的,承诺你爸事成之后就和你离婚的事么?”
丁渝错愕地看了陈绪一眼。
这一眼不是难过、不是震惊、而是失望。
陈绪说早就对她动心了,早在哪?明明他去探视丁儒山只是不久前才发生的事。
陈绪听出了周雄枭的挑拨,但他无力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他去探视丁儒山的时候,确实答应了事成之后就和丁渝离婚。那一秒他被仇恨蒙蔽了头脑,忽略了丁渝。
“阿渝,我……”
“不用说了,反正我们迟早会分道扬镳的不是吗。”
丁渝很快振作,汲了一口气后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保持现状就好。”
保持最纯粹的合作伙伴的关系,就好。
这话陈绪听着每个字都认识,可从丁渝嘴里说出来,每个字都感觉陌生。
周雄枭对丁渝的反应很满意,“既然如此,那我就送陈家小子一份礼物。”
他吩咐手下把刀捡起来重新放回刀架上,一记眼风过去,有眼力见的手下立即领命,从侧门把人带上来。
铁链拖地的声响入耳,陈绪余光警见两个手下拖进来一个血迹斑斑的人形,随后人被扔在水泥地上,撞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看清地上的是谁,他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陈径庭手下藏得最深的内鬼,我替你揪出来了,想怎么做,你自己看着办。谢就不用谢了,就当是我老人家为了让你和丁家丫头早日离婚,送的薄礼。”
陈绪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脸,拳头握得泛白。
“谁是内鬼我都无所谓,为什么偏偏是你?”
这一刻他眼里闪过很多画面,厮杀、挡刀、血流成河……那人军人一样的忠诚他看在眼里。
陈径庭以为他是白漪和情人生的私生子,从小就不待见他,陈绪很小的时候便开始有意识培养自己的势力。
这么多年来,背叛陈绪的人数不胜数,唯有纪风和金曹,跟着他摸爬滚打后留到了现在。
陈径庭派了很多钉子来扎他血肉,陈绪很早就知道。可他不知道,扎得最深的这一颗,是纪风。